第五章冤家寻衅
眼看着飘忽的鹅毛大雪就快要漫过腰际,我“咻”地一下站起身来,不顾身后呼啸扬起的飞雪,只飞快地探头向下方张望了一眼。此时自己离山口显然还有一段距离,然而底下的地势已然逐渐平缓下来,目测过去,也无棱角突起的石块之类,姑且还算得上安全。
我暗自定了定心神,将身体连带着斗篷一起蜷缩起来,重点护住了头部,又寻了一个较平缓的方向,转瞬便如圆球一般,飞快地往山下咕噜噜滚去。
之前倒没细想过这般没头没脑地滚下去到底会如何,然而滚落的一时间只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均被团团簇簇地挤在了一块儿,四肢更是仿佛要被颠散了一般,倒并非觉得有多痛,只是一阵昏昏沉沉的晕乎劲儿。
脖子上尚挂着小黑那日送与我的朱色刀穗,我恍惚着将那条细细的红线拨出来,转而紧紧地攥住悬在其下的刀穗,仿若攥住了心底涌生的执念。
我一脸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努力不作他想,任由身子无意识地继续顺着崎岖不平的山坡一路滚下。
隐隐感觉到身子最后落地时,似乎轻飘飘地撞在了什么坚硬物之上,我口中低低地闷哼一声,耷拉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子,身子一软,终于晕晕乎乎地昏厥了过去。
这一昏想来应当并不算太长,当我睁开眼睛时,漫天的凛冽风雪居然已然停息了。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我暗自腹诽着,一边艰难地扶着旁儿的一簇枯树枝桠站起身来,簌簌地抖落了一身莹白的雪花。只觉得眼前皆是一片虚幻的色块,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好一阵子才终于恢复正常。唯一所幸出来之时,全身裹得还算厚实,尚不至于在雪地里冻坏了身子。
一场大雪过后,山间逐渐漫起了青霭,远处传来雪帚扫地时的飒飒声,应当是住在山脚下的那几户人家,有几个农妇叽叽喳喳的谈论声随之悠悠晃晃地传入耳内。
——“嗬,这好大一场风雪。”
——“可不是么,听说那山顶上的都堆得有半人高了,啧啧,幸好俺家那口子早早从山上砍柴下来的,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说来也是邪了门儿了,也没个征兆,就呼啦啦的刮起来了,诶,你们说……这与前些天儿那什么天狗吞日,天兵下凡有没有什么联系?”
——“嘘,咱们可别在这儿乱说,这还没个谱儿的事儿呢,若是要被人听见了,可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剩下的谈论声已然随着风声逐渐模糊了,我也不欲再听下去,心里只知这回终归是侥幸逃过了一场大劫。我深吁了一口气,心情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欲先看看此时自己身在何地,然而在抬起头的一霎,却不免有些失神。
误打误撞的,居然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与小黑初次相遇的那个山坡,依然与记忆中相差无二,甚至连初逃窜到这里时的慌乱心情都一模一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我依然不自觉地挪动了脚步,径直往前走去,然而却发现了几分不同寻常来。
此处远看是一片光秃秃的荒芜,并没有丝毫异常。然而走近几步看,却意外地发现那底下隐隐约约冒出了几茬儿葱茏的新绿,在一片银白之中分外显眼。即使上头尚覆着一层厚重的皑皑白雪,然而依旧顽固地探头从中吐露出几分嫩色来,虽比不上春日时分的姹紫嫣红,却也是活泼泼的颜色,很是讨喜。
我仅稍微瞅了几眼,便转而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来,蹲下身子去,随意寻了其中一处空荡,稍微清理了一下上头的积雪,便将匕首向下狠狠扎去。
松软的泥土毫不费力地一下没过了匕柄处,并未如预想中被近来的冰雪冻得结实,显然这块地方近期被人翻过土。
我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才缓缓地重新将匕首从土里拔出来,心口骤然不可抑制的一阵狂跳起来,明明知道这并算不得稀奇,更或许是被附近的农户开垦做了田地,可是内心却有一处地方总隐隐觉得这便是我要寻求的答案。
到底是不是他……若真的是他,他又想告诉我些什么?
还未等我思量完毕,只听闻远处的沙沙扫雪声和吱嘎的脚步声逐渐近了。眼瞧着天色晦暝,我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又是这般狼狈的模样,怕是要令人起疑,免不得被盘诘再三。我心里暗暗地叫了声苦,忙拉下雪帽来,掩住快大半张脸,随即转过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几乎是刚回到灵栖,我便觉着里头的气氛颇有些诡异,偌大的大堂内几乎是一片灯火通明,然而桌椅摆放得却一片杂乱,我扯着嗓子连唤了几声苏陌的名字,都无人应允。
莫不是遭了贼?我顺手扶正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不禁微微拧起眉头来,心中总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事情似乎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正四处翻寻着欲寻出些端倪,耳畔却隐隐听到二楼传来了几分动静,似乎人还没有走。我拿了支趁手的扫帚,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直上而去,果不其然,里头当真晃动着几个人影,虽算不得浩浩荡荡,倒也算是明目张胆了。
我忿忿之外,也愈发迷惑起来,看这势头显然不像是来打劫。然而既然不是打劫,那便是来寻衅的了。
我走近几步,这才发现那些个来来往往的人皆是骄婢侈童的打扮,身上一溜儿看着皆是极好的料子,想来是出自有身份的人家。可是我在灵栖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灵栖有得罪过什么富贵大户。再者说来,如若真是一方大户,也大多是不屑来灵栖吃饭的。
但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寻上门来。终归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吃不得多少亏去。
一番审度后,我心下已有了几分底气,忙气势汹汹地揪住一个过往的仆从,正欲向他问个究竟。然而那人似乎是早有准备,仅上下打量我了我一眼,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皮笑肉不笑道,“您就是这里掌柜的吧?我们家小姐那边有请。”
“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是谁?我认识吗?”我被他抑扬顿挫的官腔弄得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那个仆从却铺眉苫眼地摇摇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您去了就知道了”,便咍着绕过我,径自走开了。
我强自压下几分火气,疾步过去,一把推开方才他所说的那扇门。
屋内安置的一双青铜烛奴上正点着兰膏,灯影浮动间,泽兰子的香气顺着跳跃的火光袅袅飘忽而上。本来是极好的灯油,然而此刻却混合上了女子浓重的脂粉味,总显得有些俗气。
一个身着茄色貂皮袄子的高挑女子此时正背对着我,玲珑的耳边坠着一对玉髓坠子,正一手挑着帘子,漫不经心的地端详着摆放在墨烟冻石案几上的一只宣窑瓷盒。明明已是这般寒冻的天儿了,旁儿却还安排了两个婢子为她扑扑地打着香扇。
倒是矫揉造作得紧。
纵使已然猜测到之后剑拔弩张的局面,可是看到此场景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想笑,无意瞥眼时只隐隐觉得那打香扇的其中一个婢子似乎有些眼熟,似乎从前有在哪里见过一面,然而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只暂且放在一边,转而向卧房一个角落里看去,苏陌俨然被五花大绑在那,手脚拼命挣扎着,嘴里被一团破布塞住,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