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潮蹲身半跪,亲手用雁翎刀一下一下又将那整一块的甲胄从冻土里挖了出来。
岁月磨砺,甲胄黯淡无光,上面凶猛的夔牛纹却依稀可辨,仿佛依旧在战场上呼啸呐喊。
甲胄银光凛凛,他抬起手,慢慢地将它翻了过来。
沈今鸾的面色骤然变了。
甲胄底下空无一物,并无当初那角绣着并蒂莲的衣料。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了。现在怎么不见了?”她心中既是惊异,又是犹疑。
难道,鬼也会眼花吗?还是她执念深重而生的幻觉。
“将军!”“将军……羌人!这里,到处是羌人……”
正在这时,空寂的山谷之中忽然传来骆雄等人惊恐的呼声。
崤山北已是关外,游牧各部复杂,多方盘踞,若是羌人此时来犯,定是要危及北疆边防。
顾昔潮目色一凛,飞速起身回望,最后看着她道:
“当年北疆军皆战死云州,马革裹尸,令兄又怎会在崤山之中?”
“北疆三万里,你父兄的遗骨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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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顾昔潮此言合情合理,她仍是心有不甘。沈今鸾漠然地看着他,回敬道:
“顾将军既不愿帮忙,还是自求多福,毒发前寻块好地,不要被仇家掘了坟头,沦为和我一般的孤魂野鬼。”
顾昔潮无言,转身往前面呼救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转瞬没入了浓雾之中。
举目四望,荒坟之间的这一场大雾还是经久不退。
甲胄再无半点光亮,四处哪里还有那块衣料的踪迹。沈今鸾找了许久,心渐渐沉了下来,纸人坍塌在雪地上。
夜空中连绵的阴云缓缓向她涌来,大片的浓雾盘旋,降临,霎时笼罩住这一方小小的喜轿。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沈今鸾静坐在黑暗之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
她忽然感到一丝气息,魂魄一动。
是鬼气。这鬼气她很熟悉。
是鬼相公。
云雾最浓黑之处,飘荡着一道暗灰的影子。那影子陷在黑暗里,轮廓的周身却泛着凄寒的银芒,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银芒,像是铠甲所折射的光。光晕之中,似有一缕衣袍迎风拂动。
强劲的鬼气令她周身发麻,眼皮沉重,勉强睁开一道罅隙,极力想要看清。
黑影缓缓抬起脸。往日俊秀的面庞阴郁骇人,如同得了痨病一般黯淡无光。曾经英挺结实的身姿不过一阵虚无的暗影,触之即散。
沈今鸾认出了他,喉间止不住地发涩,呜咽唤道:
“二哥?”
鬼相公只是无言地望着她。
那身衣袍破旧发白,薄如纸皮,被吹得七零八落,随着雾气消散又聚拢。衣袍的下摆,一朵形态迥异的并蒂莲,历历在目。
确是她二哥沈霆舟。
沈今鸾终于恍然,当时,她二哥的魂魄是在衣冠冢的积雪里沉眠。
那时,她看到的绣有并蒂莲的衣料,是他的鬼衣,所以活人顾昔潮看不见。而方才,那衣料在雪地里她不见了,是因为二哥看到她来了,魂魄一直默默在她身后。
沈今鸾难忍悲痛,一声一声地唤道:
“二哥!二哥……”
然而,她心心念念的二哥,只相隔她一丈之远,任她如何呼唤,却只浑然陌生地看着她。
唯独那她亲手缝制的衣袍闻声大动,在风里剧烈地翻滚,如有感念,如在激烈地回应着她。
她记起,赵羡曾说过,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承载人的七情六欲。而鬼相公作为徘徊世间多年的鬼魂,大多七魄散尽,不再具有人的情感和记忆,最后长久存在的,不过一股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