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看着她勉强的神色,脚步终究顿了一顿。
冷双成朝后看了一眼,走回去拿到鱼鸣北的手书,再提灯走出荷风院。
鱼鸣北忍住了咳嗽,一步步走了上来,轻声唤道:“公子回头看看我可好?我别无所求,只想正式拜会公子一面。”
秋叶的眼光随着前面那盏明亮的光芒越去越远,身姿孤高笔立,衣襟当风飞扬,如鹤舞水涧之上。骤然停立的一瞬间,于他而言,已是耐心的极限。他冷冷丢下一句:“假言矫饰,难以改变面恶本色,再追上来必死。”
他不回头走向了院外,要亲自盯着前面的灯盏才能放心。
鱼鸣北低嘶一声,缓缓倒向了冰冷的路面,泣血的咳嗽都未曾唤停过前方走远的身影。她恨恨想道:“我为何要自甘下贱,任由那俩人践踏尊严?既然他从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又何必狠不下心来?”她低呼着:“公子,我一定要让你后悔——”
冷双成走在清冷的四夷馆内,不着痕迹打量周边的动静。
方才萧玲珑用鼓声传意,是从荷风院后竹楼里发出来的,她从院墙外看过去,只见清影绰绰,一道挂着竹屏的窗口掩映在柔嫩枝条下,不透一丝灯光。
那里应是萧玲珑藏身所在,他的鼓声在笛声之后戛然而止,也可表明受到身旁人的挟制,不得已随着秋叶的心意而停了伴奏。
冷双成不敢露出异相,转身等秋叶走上来,心里仍在纳闷,长平公主应诺的事情怎么还未实现。
此时御街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声浪浩瀚,抖得脚下的地面晃动了几分。冷双成持灯的手腕应声一晃,拉得灯影漫漫,显落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秋叶扶住她的腰身,用手臂传过一股稳定力道,说道:“不用怕,无人敢在都城生乱。”
冷双成揣度失态之举不能过度,连忙从他手臂里退出来,温声回道:“多谢公子。公子可知那声巨响来自何处?”
“皇宫。”
冷双成还未站一会儿,银衣哨羽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带回了证实秋叶推断的答案。“禀公子,片刻之前,辽使走出礼殿便遭受了炸药攻击,所幸无大伤。陛下擢鸿胪寺卿与大理寺臣一并查出,谁是最后一个离开礼殿的人,可曾做过什么手脚。”
秋叶拈了拈一旁站着的冷双成的指尖,摸到一片冰冷。她转过苍白的脸向他说:“不用查了,是我。”
秋叶的玲珑心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命哨羽先回皇宫复命,再对魂不守舍的冷双成说:“万事有我担着,你先回府休息。”
冷双成摇摇头:“我随公子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明原委。”
秋叶想了想,淡淡道:“也好。”并向她伸出了手。
冷双成迟疑地将手放进他手里,只是担心,一旦被他牵住,就再也不好逃走。
秋叶是不变应万变,当真带她走向了四夷馆外进宫那条路。
夜空中再传来一声巨响,过了片刻,沉闷的回声弹跳进荷风院,似是带有隐隐水声。
冷双成苦笑:“千万不能出乱子,否则即使让我进了宫,也解释不清缘由。”她的手有些颤抖,大概是查觉到了,想从秋叶掌心里收回来,秋叶没再为难她,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白着脸问:“宫里最重的刑罚是什么?”
秋叶看了她一会儿,突又伸手扶住她的脸,将她送到嘴边亲了亲。“你知道么,即使是假的,我也不忍看你焦虑。”
冷双成黯然叹气:“事到如今,公子还有闲心怀疑我弄虚作假,难道听不见外街的喧哗么?”
四夷馆外,世子府派驻的雪衣骑兵拦住了宫里火急赶来的禁军队,两兵相峙,渐生光火。
秋叶走出大门后,所有兵士下马,四境皆是寂静。
禁军队长出列,禀告前来的目的。一是听从灵慧的指证,捉拿最后一名离开礼殿的嫌犯。二是请秋叶回宫参办第二件夜袭辽使之事。
秋叶对雪影营下令:“送冷双成回去。”禁军自然不敢进门要人。
事关大体,秋叶不得不随队回宫一趟,亲自查办幕后刺辽的祸首。
雪影营依令驻守在门外,等禁军队走后,才有见地地进去请人回府。
可是荷风院风声寥寥,已不见冷双成人影。
就在第二声爆炸传来时,荷风院湖底的暗河道已被余震撕开出水口,翻滚出浑浊的泥浆。宋朝都城在以前朝代的皇城旧址上增建起来的,并未发生多大改变。两百年来,御河改向分流,内连的河道却未废置,依然盘旋在城池底部,只等合适的外力将它们掀出来。
冷双成委托给长平公主程香的事情,就是给她创造一个水遁的路线,但没料到会牵扯到其他的国事。现在程香已经做出来了,她也不便去追究什么,只能抓住仅有的时机,使出全部功力赶到竹楼上。
窗口鼓架上,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冷双成借着模糊月色一看,打探出了萧玲珑大致的轮廓。她出手如风,击倒一旁看守的哨探,将萧玲珑扶起身子,却发现他被折磨得惨无人形。
萧玲珑面如金纸,呼吸孱弱,僵硬的脸上撞开了几道伤口,流出的血竟已冷凝。身上的黑衣被血染透了,杂乱成褚色,残破的手臂软答答垂在一边,任凭冷风碾过,没有一点颤动。
冷双成看得眼急,托住他的身子,纵身朝荷风院的湖心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