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她的心智已全部丧失,只是挣扎在黑暗边缘时,还不忘出声撵开萧玲珑。
萧玲珑大恸,死死搂住了冷双成的全身,将她的手脚都塞进怀里去,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道:“初一,初一,别睡过去——”他弓着身子,慢慢地摇晃着她,一点点地感受着,她在怀里筛糠般的颤抖。石穴里那么静,他听得清她的骨骼一寸寸压轧的声音,格格格的响着,像是点燃了闷湿的爆竹。
“为何是你受苦?”他哽着嗓音说道,“我宁愿换成是我!”
他不期望她能听得见,一直在轻晃着她。她大概痛得狠了,又没法昏死过去,索性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臂。他忍痛一动不动,任由她发力啃咬,血腥味透出了衣袖,他依然不撤手,一直待到她的两瓣牙齿重合了。
两道互相依持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一清醒一迷乱,静静捱着时间的流逝。疼痛终于发作完毕,耗尽了冷双成的精力,她松开手脚,松软地倒在萧玲珑的怀里。
萧玲珑拍了拍她的脸,见无所应,将她放在石床上,取来全部的衣物,覆盖在她身上。
她睡得无声无息,呼吸凝滞,要等许久,才知道换气一次。他盘膝坐在她身旁,仔细看着她的睡容,只盼她能转醒一次,唤一唤他的名字,再笑着说“怎会又肚饿了?”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住唇,逼退满眼满心的泪意,暗自发誓,哪怕今生做奸佞,也绝不能再背负初一的恩情。
她待他,宽厚和蔼,尊重守礼,即使深陷雷霆追杀之中,也未想过弃他而去。
他亲眼目睹她毒发的痛苦,心里像是被锥子扎过了一遍,从七窍八孔里流出血泪来。
冷双成昏睡了七日,气息近无。萧玲珑一有机会就守在她身边,将叶尖对准她的嘴,给她喂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汗血干透后,身形消瘦了一圈。外面无论下雨还是刮风,她都没有知觉,像是已进入了冥死境界。
萧玲珑时刻探她的气息,发觉她没有呼吸,曾经慌得跌落山道上去,直想着绑来一名郎中给她好好地瞧一瞧。待他冲进风雨中去,被冷雨一浇头,又冷静了下来,他跃进洞去一探,果然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才吞下了闯进瀛云镇医庐的心思。
在冷双成昏迷的第五日,曾有大批军士搜山。五步一岗,十步传报,结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沿着河岸、河道、山路缓缓推进,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另有穿着短衣的衙役爬上山来,探寻每一处罅隙,用木棒敲着大小洞口,轻轻唤道:“冷姑娘,萧公子,官府已放红榜,有请俩位贵客回去。”
萧玲珑屏住气息,留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心底先是一阵冷笑,讥笑世子府竟不惜靠官府来传话,引得他们回去自投罗网。可他转念一想,突又明白了不一样的意蕴。
衙役们尊称他们,且表明官府已放榜,宣告于世人前,意即绝对不会再出尔反尔,诳骗他们去做什么。
换言之,短短五日过去,追杀令已被替换成邀请函,在搜查时广而告之。
萧玲珑猜不透此事背后的目的,打定主意不显身。他担心再遭围剿追杀,先备好了应对的法子。他抓来一窝猞猁,放在外洞穴内,天天捕来兔肉喂养它们,使得它们逐渐适应了共处的生活。待来人搜山时,母猞猁受惊,蹿出去吼叫,自然引得衙役进洞查看。内洞的洞口已被封死,只有一窝小猞猁遍地爬着,衙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将此处当作寻常的山洞,贴了标识就匆匆离去。
萧玲珑带着冷双成躲在洞里,安然度日,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打扰。前七日冷双成在昏睡,他还曾抽空摸到瀛云镇外的渡口处,扮作一名渔夫,与过往的客人攀谈,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兄长为了捕杀他,不惜派出一支乔装好的西营教头队伍,被世子以流贼生事为名尽数屠戮;官府当真张贴红榜,言称他剿灭流寇有功,可抵罪,已撤销了追捕他的告示,只字未提真正的功臣。
官府不提初一,自然是想隐瞒她的所做作为,不将她显露在世人面前。
萧玲珑细心一想,越发觉得是秋叶授意官府做了这一切事,包括抹去了对初一的追杀令。
他也是第一次知晓,初一姓冷,平时问她,她只答无名无姓。
他拖着渔网走向石山,忍不住暗讥,秋叶当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对待初一没个真心意思,只知道耍得一手好奸计。将“灭贼功劳”推到他身上,引得萧政反过来加倍迫害他,从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奸险小人,唯恐萧家不乱。
萧玲珑烤熟了鱼,拌在清水粥里,一点点喂得冷双成吃了下去。冷双成的意识有所清醒,能挪动手指,还能翕合嘴唇。到了夜里,她突然发烧,一时唤着“父亲”,一时唤着“师父”,痛苦了大半宿,反倒是不再喊着秋叶的名字了。萧玲珑照例将她抱在怀里,慢慢摇着,听她说着胡话,忍住喉头里的酸涩,不住地应着她的呼唤。
天亮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他累出一身汗,倒在她的石床边。
再过两日,冷双成呼吸平缓,脸色回血。
第八日一早,萧玲珑睁开眼睛,突然不见了冷双成。他跃出洞外寻找,沿着沙树丛奔跑,看到她安静地站在河水旁,不知在想什么,一只黑翅金脚环的鹰隼盘旋低飞,围着她鸣叫,她却形无所觉,就那么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