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天授真人的目光中露出愤怒,斥他道,“天授宫乃是天上鬼宿四星所起的宫观,是天人所建,秉天受命!你大逆不道,欺师灭门,就不怕遭天谴吗!”
裴望初问他:“天谴是什么样子,宫主见过吗?是像魏灵帝和太成帝那样,为丹药摄取神志,任方士祸国乱政,还是像当年的袁氏如今的裴氏一样,阖族没落?”
“此皆天之命!”
裴望初声音微寒:“从无天命,此皆人祸,天授宫假天命之口,行事实在是太嚣张了。”
泛着青光的剑刃抵在天授真人喉间,“您是想自己升天,还是弟子送您一程?”
天授真人绝望地看向烈烈燃烧的丹炉,最终手持塵尾,口中默念归藏经,踩着石阶,一步一步登上炉鼎。
他仍不甘心地问裴望初:“你是想要毁了天授宫,是吗?”
“只要有人真心信奉天授宫,天授宫就不会被毁,弟子也只是想要天授宫的权势,逐鹿天下罢了。”
焰火在他双眼中映出两簇猩红,那隐约是炉鼎的火光,又仿佛是长时间浸淫在丹药中,他身体里产生的不可抑制的躁意。
权力和威势,这些他从前不感兴趣的东西,近来逐渐成为了他的心事。
他想杀回洛阳,迎嘉宁公主回家。他需要天授宫的权势,需要军队、粮草、信徒……
裴望初缓缓闭了闭眼,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请吧。”
老宫主被迫跳入丹炉,火光高高窜起,瞬间湮没了月白色的鹤氅,几声痛苦的惨叫过后,炉鼎里又渐渐归于寂静。
裴望初推门出去,郑君容正指挥门下弟子清理尸体,众人见了他,在郑君容的指引下,齐齐恭迎跪拜。
“参见宫主,大道千秋!”
一声声拜贺如疾风偃草,层浪扑石,在此大势面前,所有的不甘不忿都被湮没。
裴望初在天授宫中举行了登位宫主的仪式,向世人昭告他天授宫宫主的身份,他留郑君容在天授宫处理后续杂务,自己则点了两万骑兵与十万担粮草,昼夜赶往西州支援王瞻。
王瞻在西州城里守城四个月,几乎守到了粮草耗尽、士兵战绝的地步。马璒带着胡人骑兵轮番攻城,王瞻数番亲自督战守城,上个月腿上中了一箭,至今还未养好伤。
他躺在病榻上计算城中剩余的兵力,竟没有把握能抵挡住马璒的下次冲击,下次攻城会是什么时候,五天,十天,半个月?
他强撑着坐起来,命人拿来纸笔,慢慢给自己写遗书。
一封是给王夫人的,感念她生养之恩,请她在庶妹王芜的婚事上多用心,给她寻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婿。一封是给父亲王铉,劝他不要避战,要以大魏百姓为先,欲得天下,先得民心。
最后一封是写给嘉宁公主的,因是遗书,只求不留遗憾,不必顾及下次见面尴尬,王瞻行文间便大胆了许多。
“紫竹林初见殿下,以未赠丹青为憾。世人皆言殿下之恶,我观殿下如静山水,神清气和,故心生想往……汜水畔一别,今又半年,可叹此生难再见,满怀心事付东流。此后愿殿下平安顺遂,早归洛阳……子昂,拜上。”
他将这封书信小心以火漆封口,忽听城头鸣金,马璒又来攻城。
王瞻掀被下床,起身披甲,属下劝他留在城中休息,王瞻固执地摇头说道:“西州不能丢,此战是死战!”
他带领城中残余不到一千的士兵登上城楼,以投石器和箭矢逼退搭云梯攻城的胡人,箭矢射空,就拆城砖、用斧头往下劈。远远望去,仿佛一群黑蚁密密麻麻往城楼上爬。
王瞻挥剑将云梯上的胡人逼退回去,还要分神被攻破的缺口,攀上云梯的胡人越来越多,局势越来越艰难,眼见着他们铺天压来,直奔城门,西州城即将失守——
当此之际,忽见远处马蹄惊尘,杀声震天,两万骑兵气势汹汹奔涌而来,将马璒的军队团团围住。
为首的裴望初此次未戴面具,于马上挥长剑指向马璒,高声道:“生擒马璒者封万户侯,取马璒首级者赏金万两!”
一声令下,两万骑兵如潮汐压城而来,马蹄惊飞,将攻城的胡人踩乱成一团。
王瞻在城楼拄剑而立,惊讶看着这一幕,待那领头的少将驭马驰近,看清他的脸,当即更是目瞪口呆,缓不过神来。
“开城门啊子昂兄,”裴望初仰面望向他,笑道,“半年不见,不认得我袁琤了吗?”
第62章建康
西州城一战,马璒被擒,他率领的胡人骑兵也逃的逃、俘的俘。
王瞻被抬进屋里养伤,军中大夫按着他给他包扎伤口,却听这位一向脾气温和的王家公子拍着床板高声痛骂:“袁琤!裴望初!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你把别人都当傻子!你为何不敢进来见我?!”
裴望初在外间安排战后的事宜,被他吵得头疼,走进去对王瞻道:“别人都当裴七郎已死,我若不换个身份,如何在洛阳周旋,卫炳不会信任我,王司马也不会听我的话,子昂兄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
“我体谅你?”王瞻被他气得抚胸直咳,“别的事都好说,你解释一下嘉宁殿下的事,你不仅诓我在殿下面前给你做人情,还劝我别与死人争……那你倒是死干净些!咳咳!”
想起“袁琤”从前给他卜卦,说他与嘉宁公主命格不合,又明里暗里撺掇他成婚留嗣,那副伪善的样子恨得王瞻牙根痒痒。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