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禩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大学士,怎么弄得跟只污糟猫似的?”正想掏出条帕子给锡若擦擦的时候,胤祯却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见到这副情形笑道:“我就知道八哥心绪不佳的时候,就得他才能给逗笑了。”
锡若接过允禩手里的帕子在脸上胡揩了几把,又转头对着胤祯说道:“十四爷倒是会偷懒儿,尽猫在一旁看好戏。”
胤祯却一手搭着殿门,似笑非笑地说道:“谁教你总有好戏让我看呢?”
历史
锡若被胤祯挤兑得恨不能抓起一把香灰来填住他的嘴,只是迫于这个霸王的积威不敢真这么干,只得愤愤地把帕子还给了允禩,又对允禩说道:“八爷,拜祭完了先帝和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地方阴冷阴冷的,怕对你的病不好。”
允禩点点头,又回过头留恋地朝良妃牌位看了一眼,这才在锡若的搀扶下出了景陵。锡若一直把他送到能够望见廉亲王府的地方,方才同他分手,一转头却见胤祯不远不近地牵马站着,就走过去问道:“你也是。怎么都不送送八爷?”
胤祯看着允禩的轿子离去的方向,摇头道:“真有心的话,也不在这些小礼数上头。想必八哥也明白的。倒是你,即便心里惦记着我八哥,明面儿上也千万不可同他往来过密……最好是暗地里也少往来。我四哥是再精细不过的一个人,又喜欢记仇,你要是犯了他的忌讳,只怕连我并老十三都保不住你。”
锡若听了胤祯的话,却反倒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两眼,最后又重重地点头道:“你能想得这么明白透彻,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胤祯听得心里一沉,立刻揪紧了锡若的领口问道:“你放心什么?”
锡若攒眉道:“你也知道,我答应过福琳,早晚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想她再跟着我担惊受怕了。只要你和八爷都能安然无恙,我就可以放心地向皇上求去了。我老早就跟他说过,我不是久立于朝堂之上的人物,想必他也不会太过阻拦。”
胤祯却听得脸色阵阵发青,末了咬着牙笑道:“好,好,原来你要与我同生共死,就是这么个意思。扶着我当了一个亲王,你就觉得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以前说过的那么多话,一道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最后帽子上的这十颗东珠就打发了。你真行……”
锡若听得皱了皱眉头,正想分辨几句的时候,却见胤祯面色青灰,身体猛地晃动了几下之后,竟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锡若唬了一大跳,正想伸手去扶胤祯的时候,却被他下死力地拍开了手,又见胤祯朝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滚!天涯海角,随便你滚到哪个角落里去。就是别让爷再看见你!”
锡若听得心里一阵刺痛,见胤祯摇摇晃晃地要往前走,赶上去一把拉住他喝道:“那你说我怎么办?那是我的女人跟孩子,难道我也让他们跟你一道同生共死?!”
胤祯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锡若,两道目光恰似是两把利剑,定定地从锡若眼里一直扎到他心里似的说道:“女人和孩子,难道我没有?你当初说要我把命也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锡若听得阵阵发愣,半晌之后垂头道:“是我不该……”胤祯恼得赶上来一脚踢翻了他,又骂道:“你也是个爷们!说了就是说了,又有什么该不该!”
锡若被胤祯骂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只是抚着胸口坐在原地发愣。胤祯见他半天没动静,以为自己那一脚踢得重了,忍耐了一会之后,终究还是走了过来,又蹲下身问道:“踢坏你了?”
锡若摇摇头,又就着胤祯伸过来的手爬了起来,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之后,却牵起马一言不发地往两府的方向走。胤祯急得从后面赶了上来,一伸手拽住锡若的马缰说道:“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锡若眯缝起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问道:“说什么?”
“你!”胤祯眼看着一拳就要揍在锡若脸上,却被他眼明手快地按住了拳头,紧接着又听见他在耳旁叹气道,“我要是还能在这里留条命在,就是我的造化,你的恩德了。”
胤祯听得用力抹了一把脸,又沉声道:“你放心。有爷在,绝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锡若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不是我说,我觉得你自己比我还悬乎呢。”
胤祯听得攥紧了拳头,半晌后方才吐出一口气来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原来和八哥他们想的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也不能由得人家搓扁揉圆。可眼下……”他说着瞟了锡若一眼,又故意愤愤不平地说道:“眼下我要真这么干,还不得被你啰唆死?”
锡若嘿嘿一笑道:“你知道就好。”说着又狐疑地打量了胤祯两眼,问道:“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放不了心,所以总隔三差五地出点状况吧?”
胤祯听得又气又笑,忍不住又伸手给了锡若的脑瓜子一下,沉声道:“爷还没这么无聊。没事儿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几天之后,雍正召集王大臣,当众训饬廉亲王允禩,令其改行,并令王大臣察其善恶,据实奏闻。十几天过后,敦郡王允礻我便因逗留在张家口,被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锡若站在朝堂上,几乎不敢去看雍正宣布拘禁允礻我时允禩的表情。不过他知道后史,知道允礻我虽然有难,最终却没有伤及性命,等到乾隆上台的时候,为了缓和他老子留下的政治上的紧张气氛,还特地将允礻我开释,只是十几年的拘禁岁月却是免不了的了,也不知道这个性子急躁鲁直的草包十,最后是怎么熬过去的。
散了朝以后,锡若在宫外的一个拐角里兜截住允禩的轿子,掀开轿帘见允禩脸色晦暗,便摇头道:“老大自己也说了,皇上未必会取十爷性命。如今十爷是圈不是杀,那就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又何必自苦呢?”
允禩咬紧牙关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干出什么蠢事来。我就是要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把自己的手足兄弟一个个地弄死弄疯!”
锡若一直到回到家里褪了官服坐下,眼前仿佛还晃动着允禩那张苍白愤怒的脸容,不觉摸了摸以前老康时常坐在上面的石凳,暗想道,雍正前些日子训斥允禩的时候,还在说“圣祖生前,因允禩种种妄行,致皇考暮年愤懑,‘肌体清瘦,血气衰耗’,伊等毫无爱恋之心,仍‘固结党援,希图侥幸’”,等于是将康熙末年诸皇子夺嫡之争的过失,一口气全推到了允禩这一党人的身上,也难怪允禩和允禟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看来他们对自己的这个皇帝四哥,也真是了解到骨子里去了。
锡若想到烦闷处,一双英秀的眉毛不觉又皱了起来。这时身后却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抚平了眉心的皱褶。锡若握住那只手亲了一下,又往后一靠倒在福琳的怀里,语气有些烦躁地说道:“现在的局势,连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们知道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
福琳双手搭在锡若肩上,又侧头看着他问道:“怕了?”
锡若点点头,又扭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