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雍正说道:“起来吧。你去直隶办差辛苦了,赐座。”
锡若谢恩以后坐了下去,又听见雍正对张廷玉说道:“刑部尚书阿尔松阿既然无心为国效力,那朕就夺了他的职,削了他的爵,再将他发往盛京!他的果毅公爵位,让他的伯父音德来袭。”
锡若听得心里一震。阿尔松阿正是昔日八爷党中坚力量之一的阿灵阿的儿子,同自己的二哥揆叙当日往来也很密切。雍正当着自己的面发落阿尔松阿,未免没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难怪允禩会那样急切地来警告自己了。看来雍正手里的那张网,的确是一日日在收紧了。偏偏胤祯那家伙还在这时候把自己弄到景山上去了,真是个爱添乱的家伙,唉!
雍正和张廷玉君臣奏对了半天,两个人都是一副如对大宾的端凝性情,所以他们的对话听起来难免有些枯燥,就连雍正坐性这么好的,都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后背上的靠垫,然后才发现往常那个总是动个不停的家伙,今天居然比他和张廷玉还肃静,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出奇“老成持重”的模样听他们对话。只是雍正仔细辨了辨,还是能从锡若的眼睛里看出跑神的意味,便故意咳嗽了一声。
锡若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见雍正用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自己,心里一惊,唯恐自己刚才因为跑神而漏过了他的什么重要指示,正想让张廷玉给自己一个暗示的时候,却听见雍正朝张廷玉说道:“衡臣,你这就把朕刚才的几道旨意明发出去。回头再上这儿来,朕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张廷玉以他一贯稳重的语气应了声“嗻”,就捧着刚刚拟好的谕旨躬身退出了养心殿东暖阁,似乎压根儿就没看见锡若求援的眼神。唯一的援兵都被雍正调开,锡若也就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把雍正刚才那声咳嗽当成他需要服用“枇杷止咳糖浆”了。
雍正问了锡若几句直隶的情形之后,话锋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转说道:“朕准备削了允禵的亲王爵位。”
锡若暗自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道:“奴才办差在外,不知道十四爷怎么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明示。”
雍正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然道:“目无君上。就这条罪名,朕摘了他的脑袋都绰绰有余,何况是一颗东珠!”
锡若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着雍正问道:“皇上准备关十四爷多久?”其实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胤祯脑袋上的东珠是十颗还是九颗,对他来说意义并不是很大,他所关心的是,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改变胤祯终雍正一朝都被囚禁的噩运。
如今胤祯和锡若自己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跟雍正硬顶着蛮干不是明智之举,举家出逃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他在天津的时候就向鲁菲船长打听清楚了,洋船要出天津港,都必须经过周密的检查,以防他们挟带不允许带走的东西离港。
要让两府里的重要人物都上船出海,姑且不论他们愿意不愿意,单是离境时的例行检查就够让人挠头的了。就算锡若能动用自己在理藩院的关系和银子搞定负责检查的官员,或者先上小船在公海上等着,事后如何安顿这一大帮子从未离开过大清国土、连语言都不通的人又是一桩让人头疼的事情,可要是不带他们走,就难保余下来的人不会被雍正当作叛臣家属清理,只怕下场比历史上的还惨。说来说去,终究是两难。
锡若越想,就越觉得胤祯这家伙不省心,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不由得狠狠地埋怨了他好几句,也不知道他在景山上打喷嚏了没有。他本来满心要跟雍正理论几句他砸西征石碑的事情,可是心念一转又想起了允禩说的话,觉得现在还是不能惹毛了雍正,而是应该先去见见被他关起来的胤祯,然后再想法子把他弄出来再说。
雍正见锡若那双桃花眼滴溜来滴溜去地转了半天,心里起了疑心,便故意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反倒将了他一军,说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朕准备关他的日子长了,你还想劫了他出去不成?”
锡若被雍正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才是觉得,现在景山上怪冷的,关久了怕对十四爷的心疾不好。他原来是在西北落了病根儿的,这天气一冷,怕他又旧疾复发。皇上前两天不是还来信同奴才说吗?觉得天一冷,原来在黄泛区泡出来的风湿又开始发作了,膝盖都时常疼得不行。奴才这次从直隶回来,特地给皇上寻了几副好的护膝,说是带按摩跟活血作用的,正想着进给皇上试试呢。”
雍正原本是做好了被锡若死谏、要他把十四放出来这个准备的,不想这家伙却偏开话题说起他的膝盖来了,而且偏偏自己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膝盖又开始疼起来。他又知道这家伙的确总能鼓捣出一些新奇玩意儿,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效果往往还很不错,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他所说的“神奇护膝”了,就是在眼下这种气氛里,无论如何有些拉不下脸来管锡若讨。
锡若见到雍正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暗叹自己要是穿回二十一世纪,真可以试着去干干医药或者保健器材销售的活儿了,便又朝雍正说道:“奴才为了慎重起见,先叫府里有风湿的人试带那护膝几天,所以这趟进宫就没有带进来。等回头他们带了、确定没有什么妨害之后,再洗净了给皇上送来。这大冷天儿的,要是冻着了皇上的膝盖,只怕连先帝和先皇太后心里都会不安呢。”说着又用眼睛去偷瞟雍正,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嘿嘿一笑。
果然过了一会,雍正便挥了挥手说道:“你不用再费尽心思地暗示朕让先帝和先皇太后不安了。想给谁送药就送你的去吧。朕是天子,不至于残忍刻薄至斯!”
锡若心里大叫道,就是这话!果然“皇帝”可教!简直恨不能冲上去给雍正戴一朵大红花。雍正见他表情如此激动,似乎有些不爽,便又放下脸来说道:“你要是耽误了办差,朕可不轻饶!”
锡若现在已经练就了对雍正的日常威胁左耳进右耳出的功能,还附带“过滤功能”,已经能够分辨哪些是他真正的威胁,哪些只是他为了死撑面子放出来的狠话,听见这句“可不轻饶”,脑子里自动点亮了那盏绿色的安全灯,表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说道:“奴才遵旨。”
雍正对这块勉强算是“股肱之臣”的牛皮糖也无可奈何,可算是有些体会当年他老子含恨带笑地叫出这个绰号的心情了,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不甘心被这家伙涮过去,便故意留着他询问了一大堆政务,偏生这家伙仿佛早已有备而来,竟是信手拈来对答如流,但雍正也看出来他对政务的熟稔和精心是真的,再也不是那个当年只会在上书房里打混的“吴下阿旺”了。他眼角瞟到锡若手拈一管自己塞给他的羊毫侃侃而谈,唇角还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竟兴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爱才之意,心里原本因为他袒护允禵和允禩等人而兴起的那些反感,也在不觉间消去了许多。
锡若见雍正眉间的戾气渐渐消散,知道自己今天又涉险过关,忍不住偷偷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却一不小心把墨汁刷到了自己脸上。雍正看得一个莞尔,待高无庸给锡若擦干净了脸之后,恰好这时其他的官员又进来求见,这才开恩地让锡若退下了。
锡若一出养心殿,立刻健步如飞地往宫外走去,满脑子里转的都是“赶紧去看看十四”这个念头。等他真的出了紫禁城北门、又爬到景山上寿皇殿时,心里却有几分好笑。这座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成为北京市少年宫的宫殿,跟自己还真是有缘。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就在这里学习过书法;来到清朝以后,又在这里被老康考校过射箭的功夫。老康过世以后,雍正皇帝把他的“御容”奉祀在殿中,却又三番五次地把十四关在这里面他老子思过,也真是奇缘了。
可是锡若脸上的笑容维持了没多久,就险些被一个从寿皇殿里飞出来的盘子砸中了。他听见那个盘子在身后发出“啪嚓”一声脆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方才走了进去。
野猪
“阿玛,您好歹进些东西吧。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了。”
锡若一跨进寿皇殿,就看见胤祯的嫡子弘明正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吃饭。锡若听允禩说,雍正这回把胤祯囚禁在寿皇殿里,弘明自愿去景山上陪他的阿玛,让锡若也不禁有些为这个从小在十四府里娇生惯养的皇孙而感动,眼下见弘明还在做小服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