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转头凝视着紫禁城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杀错了别人,也比被别人杀错了好。”
锡若打了个寒噤,连忙又抓起棋子说道:“说这些好没意思。下棋下棋。”
几天以后,雍正突然下令将皇三子弘时逐出宫廷,将他过继为允禩的儿子,罪名是“放纵不谨”,并下令让皇十二弟允祹管教约束。
锡若知道弘时真正的罪名,其实是和允禩往来密切,又动了谋夺储位的心思。雍正自己饱受康熙末年的“夺嫡”之苦,甚至现在还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来清除其他阿哥党派的势力,以至于推行新政屡屡受阻,自然不会希望他的继位者将来也遭遇到同样的难题。
说来说去,下一任的乾隆皇帝弘历还真是一个有福之人。祖父和父亲早早地就为他铺好了通往龙椅的道路。真等到弘历继位的时候,雍正末年的政治和经济状况也会比康熙末年要好得多了。唯一的烦恼或许就是那个有事没事总喜欢给他出点难题,甚至让他有些难堪的皇五弟弘昼了。
弘时被赶出宫那天,他原来居住的东五所里哭成一片。他的母亲齐妃更是哭得昏死了过去。锡若当时正陪雍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着,却忍不住总探头往外面看一下。
雍正正好一肚皮的不顺气,见到锡若这副心思明显不在眼前的模样,气得一拍桌子喝道:“你在朕面前怎么当差的?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锡若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把脖子收了回来,又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坐好。雍正批完了手头的一叠奏章,一转头见锡若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有几分好笑,便站起身说道:“你既然坐不住,就陪朕在园子里逛逛吧。”
锡若仍旧是一脸肃然地应了声“嗻”,缓缓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又定在原地不动了。雍正气得哭笑不得,抬手就给了锡若脑袋一下,斥道:“不要装神弄鬼的。朕是叫你别探头探脑地,不是让你杵在对面当石像!”
锡若这才嘻嘻一笑道:“原来皇上也觉得奴才当石像不好。”
雍正叹了口气,忽然又撑住石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锡若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搀住他问道:“皇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雍正摆摆手,又摇摇头,却也没有推开锡若的扶持。锡若知道雍正此时是心病居多。亲手把为数不多的几个儿子里最大的那个赶到外面去,又送给了自己的政敌,他的心情想必也好过不了,不由得想起了当初老康为了儿子们而痛心疾首的表情,倒真有几分同情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雍正闻言抬起头,仿佛不胜感慨地说道:“朕现在总算了解先帝当初的不易。朕只有这几个儿子,就已经如此地难为,他老人家当初面对的却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还有那么多的国事要操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锡若想了想当初老康的抱怨,忍不住轻笑道:“怎么熬过来的?苦熬呗。”
雍正看了看锡若那张总是透着轻松惬意的脸,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松,默了默之后突然说道:“外头的人都说朕不如先帝爷宽容,继位以后搞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可先帝爷身后的这片江山,朕不严厉整治一番,行么?恐怕圣旨刚一出紫禁城,就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忘到了脑后!依旧是文恬武嬉,夜夜笙歌!如今把弘时一赶,恐怕朕身后的恶名更是洗刷不清了……”
锡若闻言不禁想起雍正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被世人当作反面形象来看待的,后人还编出了“血滴子”一类不着边际的玩意儿来安在他头上,雍正这皇帝管得再宽,心思再重,终究也管不到他身后几百年的事情,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有些同情这位可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勤政的皇帝。他知道雍正因为勤政过度,在登基之后,已经数次出现过体力透支的现象,而且每天晚上睡眠时间都很短,可能和那颗“龙脑”里考虑的事情太多、心神长期不得安宁有关。
锡若本来想劝说雍正每天早上来一个“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龙臀’扭扭”,锻炼一下身体,可是每回他一早进到养心殿里去,就看见雍正已经皱眉坐在炕桌旁边了,要不就是在办事见人,让他连个插嘴机会都没有,只好把在大清皇宫里开个健身房的计划暂时撂下了。
这是锡若已经陪着雍正来到东五所附近。雍正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皱眉往东五所的方向看去时,冷不防斜刺里却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攥住雍正的龙袍就跪下了。锡若先是吓了一跳,正想一脚把那个惊驾的家伙踢开时,发觉却是正要被赶出宫去的皇三子弘时,不觉愣住了。
这时弘时已经声泪俱下地说道:“皇阿玛,儿子知错了,知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跟八叔往来,再也不违背您的圣意了。您想把大位传给谁就传给谁,儿子一定尽心辅佐他!可您千万不要给我赶出去,把我过继给八叔啊,皇阿玛!”
锡若见雍正气得脸色煞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心道看来弘时是急昏头了,居然当众把传大位这种事情嚷嚷了出来,这不是等于掀了雍正的底牌吗?不过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弘时,因此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不知雍正会如何处置他这个让人头疼的儿子。不过他隐约记得辫子戏里弘时是被雍正一杯毒酒赐死的,终究还是为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皇子有些担心了起来。
弘时背地里究竟捣过一些什么鬼,锡若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只是允禩的只言片语中间猜到了一些,大约走的也是允禩当年收服人心、由外而内逼宫的路子,只是不如允禩这个老师做得那样出色罢了。不过锡若更担心的,还是雍正念念不忘要对付的“首恶”允禩。这两个亲兄弟从康熙朝一直斗到雍正朝,却是谁都不肯先泄了那口气。尤其是允禩,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要论内里性情的倔强和执拗,恐怕也不在他任何一个兄弟之下。
锡若越想越觉得挠头,又见弘时哭得实在不成样子,雍正则气得浑身颤抖,脸色却是惨白里透着青灰,旁边的高无庸拼了命地朝自己使眼色,只得上前一步扶起了弘时,又劝告道:“三爷有什么话,回头再向皇上陈奏吧。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弘时猛地一甩锡若的手,表情扭曲地大吼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跟皇上的事!你给我滚!”
“你给我滚!”雍正积压已久的怒气像是瞬间被弘时的这句话点燃了。他咬紧牙关踹了弘时一个窝心脚,痛骂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牲!朕苦心督导你这么多年,就教出了你这样一个糊涂蠢物!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皇二十四弟
弘时被雍正绝情的话语惊呆了,以至于连哭泣告饶都忘了,直愣愣地就被扑上来的侍卫如狼似虎地拖开了,然后隔了老远才突然爆发出一声,“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奴才,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然后似乎立刻就被人捂住了嘴,挣扎着渐渐地去得远了。
锡若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转头瞥见雍正摇摇欲坠的样子,眼明手快地一伸手撑住了他,又扭头对高无庸说道:“快去传太医!”高无庸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