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晋打量着这家人,人丁兴旺,家禽十数,这是这片贫瘠土地少见的安宁之家。
事出反常必有异,凌晋看向周溪浅,欲示意他情况有异,周溪浅却已然凑到两个儿童身后,与他们一道看起了滚圆的鸡雏。
凌晋收回视线,对男主人道:“我们是投奔刺史大人而来,路过此地,叨扰了。”
男主人一叠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他扭头嘱咐稚童杀鸡,把凌晋迎进屋内。
凌晋将周溪浅招呼进屋,与凌晋一并道谢,男主人浑不在意,只叫他们俩别嫌粗鄙。
不多时,肉糜、鸡汤被端上案,男主人甚至开了一坛浊酒,给凌晋与周溪浅满满倒了两碗。
酒乃余粮所制,对江南百姓尚且珍贵,何况此地。凌晋挡住男主人倒酒的手,沉声道:“无功不受禄。”
男主人放下酒坛,叹了口气,“大人莫怪,小人确实有事相求。”
凌晋收回手,“兄台请讲。”
男主人跟妇人对视一眼,叹道:“两人大人既是李大人的亲眷,可否为我家大儿捎句话?”
“您家大儿?”
妇人抢先道:“正是正是!我家老大在白梨坞李大人麾下,他左额有一个巴掌大的枫叶胎记,很好认,两人大人要是见到他,替他给我们带个平安,跟他说,你幺弟业已四岁,一切都好。”
凌晋眉目一动,问道:“令郎四年未归家?”
妇人方要说话,被男主人瞪了一眼,妇人道:“他二人是刺史大人亲眷,有什么说不得的!”她看向凌晋,“进了白梨坞,慢说四年,此生都不能再见了。”
凌晋攒起眉,“我瞧兄台家境殷实,为何要让令郎充军?”
言罢,不仅妇人,连男主人也重重叹了口气,他道:“我们之所以能吃口饱饭,全赖大儿,李大人宅心仁厚,凡主动充军者,可免五成课税,且白梨坞城高壁厚,若胡人来犯,也能保他性命,纵终生不见,又有何妨?”
“五成课税?”凌晋淡淡一笑,“刺史大人好慷慨。我与表弟一路行来,唯见你们村有炊烟,可是你们村家家充了军?”
男主人点头道:“四年前刺史大人前来征兵,我们村凡能出男丁者,尽出了,李大人为我们免去五成课税,又为我们把胡人抵挡在外,我们才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
凌晋点头道:“好,若遇令郎,自当带信。”
妇人眼中含泪,与男主人一起起身作揖,“有劳公子了!”
凌晋起身相扶,“理应如此。”
是夜,主家夫妇为凌晋二人匀出一间房,周溪浅爬上榻,嘶嘶地小声抽气。
凌晋在收拾两人的行礼,听见抽气声,回头看了周溪浅一眼。
周溪浅倒在榻上,喃喃道:“凌……晋哥,白梨坞离这里这么近,为什么充了军,就一生不能回来呢?”
“因为他们充的不是刺史官兵,而是李廷自己的私军。”
“私军?”
“嗯,私军比卖身的奴仆更甚,乃户籍上的死人,凡进去,便是李廷私产,终生不能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