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面上,黑白子落得很满,棋势二分,乍一眼判不出胜负。
言宜歌替他们数子。
庭见秋持黑,胜半目。
石川介输棋,却像赢棋一样痛快,大笑说:“好棋!好棋!”
庭见秋起身向石川介深鞠一躬。
石川介示意她不必多礼:“还有些时间,我想请你,再听听老头讲故事。”
庭见秋应好,再次落座。
“我怎么也忘不掉,二十七年前的夜晚,我和你父亲,在京城城郊的善华寺里,下的那盘棋。”石川介思及往事,眸光温厚如秋阳下的湖波,“他和我分明初相识,却知道我棋上全部的弱点,我亦莫名地熟悉他的棋。好像前生,三百年前,我们也曾在善华寺里,像这样手谈对弈。”
庭见秋听得动容,安静不语。
“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盘可臻完美的棋,每一步都绝好。寺外风声凄然作响,盖不住我耳畔心跳声,如擂鼓,沉而缓。我生而为棋手,毕生追求的,不就是这样一盘棋吗?难道我当年不过三十出头,便有幸能窥得围棋最隐秘的秘密,抵达所谓的终极吗?我幸福得不敢相信。
“只是琉璃易碎,彩云难聚,总有憾事。那一晚,蚊子实在太多了,从蒲团里生长出来似的,我和你父亲,一边下棋,一边抓挠,拍打,怎么也赶不尽。我被蚊子搅得心浮气躁,向前大飞一手。”
石川介面上浮现经年不散的痛苦,“我落子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一手棋不应如此,你父亲显然也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在破寺昏黄摇曳的烛光中,无言相望着。
“后来,我们继续下完了那盘棋,我胜一子,但是至今,这仍是我心里,最遗憾的一盘棋。二十七年过去了,见秋,我忘不掉。你的父亲,有生之年,想必也像我一样耿耿于怀。我和你父亲,从未互通过对这一盘棋的想法,却彼此深知,我们是抱着同样的、再一次缔造完美棋局的愿望,一次又一次重聚的。”
石川介现出一个松快的笑。
像是普罗米修斯终于获赦,离开捆缚他的高加索山。
“见秋,我和你父亲的未竟之愿,二十七年之后,在你身上完成了。”
……
上午,庭见秋慌忙地打车去了机场,在飞机上才合了会眼。
睁眼便到了她生长十八年的故乡,云春。
钟氏杯第一阶段的资格赛,果然像言宜歌说的一样简单,她签运又好,五日赛程,没有遇上棘手的对手。
应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粉丝,到处给人签名,比下棋累得多。
重返云春,她还在钟氏杯资格赛的赛场上,见到了几名庭岘过去的学生。他们都已三十岁出头,不再比赛,以教棋为业。此时出现在钟氏杯资格赛的现场,不是作为选手,而是作为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