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二,兄弟还是输了,你这老家伙,就是脾气太犟了,以后老兄弟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我来不及看到我的重孙了,你记得替我好好看看,还有我柜子里,有俊生的遗物,你记得交给允之丫头,好了,都是大男人的,哭什么哭?下辈子,咱还跟你这老狗作兄弟,还一起上战场打鬼子,以后国家强大了,记得告诉我一声。老家伙怕冷清,记得来看……看……我……”
“徐老二,福生哥,徐老狗……”
再见了,老兄弟。
人越老,越是容易念旧,容易恍惚,记忆中的老兄弟,终究也走了很多年了,明明当年就劝那家伙少吸烟,结果非说要给部队作贡献,说的倒是大义凛然,可最后好好的身体还不是就被那玩意搞坏了不到七十就走了。
徐福生回想着自己的老友,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中,昔日的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就剩自己这老不死的,明明当年一个个都说自己一定要走在后面,可为什么偏偏就都急着走了呢?
望着恍惚的老父亲,“爸?爸?”
徐福生在女儿的呼喊中回过神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刨你外公的坟是真的,你外公简直枉为人父,你娘都嫁人了,他还要当吸血虫,要不是想着他是你娘的父亲,我真想将他挫骨扬灰,我和你娘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你那外公流掉的,你娘当时都险些没扛住,他就是一个混蛋,你娘到死都没能随他姓,不过后来你娘想跟我姓,我也没让,总觉得这样会显得你娘像我的附属品,所以,最后就让你娘姓了许,跟了你外婆的姓。”
徐允之闻言点了点头,关于外婆,她也是听母亲时常提起的,也曾和母亲去祭奠过。
“所以,后来听说他死了,我就带着你刘叔他们几个去撅了他的坟,不过你刘叔也是就知道说我们几个,最开始倒也是拦了,但后来一群人了就数这老小子挖的最起劲,不过似乎总是这样,当年杀小鬼子的时候,他刚开始比谁都抖得厉害,结果真和敌人拼杀起来时,那家伙也是冲在最前面,当时我们几个老兄弟都蒙了,老小子名字文雅,看着也斯文,可说话却相当接地气,杀敌人更是不带含糊的。”
徐允之一听也来了兴致,“原来,刘叔这么厉害啊。”
“厉害?他就杀敌人厉害,小时候坏事可没少干,哪次不是那小子干的最起劲,可每次他都没事,就我们几个遭殃。”
“啊?为什么刘叔没事,就你们有事啊?”徐允之有些意外,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刘墨卿更惨才对吗。
“还不是那小子看上去就老实呗,而我们几个却是太老实了,没刘黑子这小子精,你别看着你刘叔平日了浑身上下都有着一股儒雅的气质,实际上当年拷问敌特时,你刘叔可是相当狠,整日里捣鼓折磨人,又不伤人的手段,后来很多敌人一见他就招了,所以说,那老小子坏着呢,只可惜他走早了,不然我还想拉着他去挖他老丈人的坟呢。”
徐允之闻言笑了笑,自然明白父亲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而刘墨卿当年挖的欢却是挖的其他地方,没有直接挖坟,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保住徐福生的名声,虽说他老丈人确实做得不对,可刘墨卿清楚,无论怎样,他终究是自己兄弟的老丈人,所以他才看似卖劲地挖,最后人们提起时,也只会说他刘墨卿,毕竟其他几人手里的铁锹都被他动过手脚,只有他手里是好的。
也正因如此,这才保住了徐福生的名声,和他老丈人的坟。
至于上战场明明害怕却冲在最前面,也是为了保护他身后的战友们,看似勇敢,可谁真的不怕死呢?
只是他们不能退缩,后面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同胞,家人,爱人和战友。
所以,毅然决然,铁血军魂,从未动摇,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红旗便不会倒下!
这便是军人,铁骨铮铮,心怀热血,哪怕不会有人记得,可是他们却依旧全心全意的守护着家园。
刘墨卿和徐福生,两人虽然相互嫌弃了一辈子,损了一辈子,但却也默默保护了对方一辈子。
他们都傻傻地以为对方不知道,其实对方全都明白。
徐福生望着女儿,想起了自己老兄弟家的那个儿子——刘俊生。
刘黑子家的孩子又多一些,俊生是他家老二,和允之倒也有缘,同一天同一间产房出生,时间上稍微比女儿晚了一些,两家本来离得有些距离,但后来刘黑子却特意将房子建在了徐福生家旁边,所以两孩子出生后,两家也时常走动。
两个小家伙也就在一起得多了些,说来有趣,俊生也和他爸刘墨卿一样,望着秀里秀气,只是实际上也确实秀气,那样子倒是像个小姑娘,但也不是说那小家伙就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可自己这丫头,生得倒是好看,看上去确实是个女子,可那脾气也不知究竟是随了谁,好家伙,村里一般大的几个少年都不是她的对手,而刘俊生更是时常被自己这丫头揍哭,一旦被刘黑子知道了,他还又要揍俊生那小家伙一次,而徐福生知道了,多半是要拉着丫头去老友家收拾一顿的。
于是,两个父亲打孩子,两个孩子一起哭,两个母亲各自拉着架。
不过有一点倒是还比较像话,自己家的丫头会护着老友的儿子。
只是可惜后来,丫头成了丫头,少年成了少年。
俊生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了,愈发像个男生了,允之也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两人也谈起了恋爱,光是站在一起,就打心里觉得般配。
刘墨卿倒是开心了,可徐福生就难过了,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终究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少年。
后来战事爆发,俊生入了伍,临行前一刻,俊生说战事结束后就一定回来娶允之。
只是,这一去,便再未回来,永远留在了异地。
接到消息那天是一个雨夜,徐福生至今忘不了老兄弟那般落寞的样子,几乎一夜之间,老友的头白了大半,那也是徐福生第一次见老友落泪。
在此之前,哪怕是哪次差点死在战场,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手术,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没有落过泪。
可是,在面对儿子的死讯时,他痛哭了很久。
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将军,什么国家功臣,只是一位父亲。
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