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冬天持续进行,大一的新生就在万物新奇和渐淡的思乡情绪下,来到了学期末。考虑到考试周的焦头烂额,体育课的期末考试总是贴心地提前一点,方便大家练习。柳生的痛苦也随之提前。
投篮还好,至少还有个准头,对准篮板右侧一点,勤加练习,就没问题。只不过运球一周就彻底完蛋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向前运球,球能顺着行走路线返回,回到半握着的手里;他自己却只能伸直了爪子拍,也向前运球,那球就像光的反射一样,从镜面地面呈轴对称向远离自己的方向飞去……
别人是运球一周,三步上篮,柔顺又丝滑。落地时,徒留一点考试太简单的落寞。
他是运球一周,追球1。5周,拿着球跑回来时已经筋疲力尽,三步,信仰一跃!!
追球2周。
下午的篮球课,老师讲期末考核要求时犯愁地看了柳生一眼。
柳生缩了一下。的确,篮球好像是什么男生生来注定热爱的运动一样,一个两个都上来就疯狂上篮、三分、带球过人……好像这世界只有他一个男的不会打篮球。然后体育老师就变成了柳生一个人的老师……
体育老师好像遇到了职业生涯的一大重大挑战,不教会誓死不罢休的样子。而今天是考试前倒数第二节课。这节课快结束,他第N次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手腕!手腕发力,不是手臂!说中国话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是不是中文系的?”
老师有点失态,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柳生剧烈喘息,脱力的手抖得更厉害。公开处刑就算了,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和江淇文选篮球课,又丢人了。
江淇文从旁边自动贩售机拿了瓶水,递给老师,“老师你喝水,一会儿嗓子不好了。”
贴心的课代表让老师欣慰,顺着台阶下了,“老师着急了,但你们这批孩子,也要注重运动啊。你看你脸色白的,平时不锻炼吧?学期都快结束了,校园跑跑多少了?”
柳生的眼神突然更虚了。
“你要找到节奏感,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大学读死书怎么行?你看看有多少图书馆猝死的。最后没几周了,好好练练,我可不会给你放水啊。”
“是,老师,”江淇文附和,“您看这不是要下课了,我下课陪他练会儿。”
“辛苦你了。好了,”体育老师正了正神色,向远处喊,“篮球班,集合!”
下课,列阵听老师训话的队伍稀稀拉拉散了,只有两个坐标还矗立在原地。片刻间半个篮球场只剩下柳生和江淇文二人。
柳生抓紧了篮球,不知如何是好。抹不开的面子和课代表施教的正当性产生了巨大冲突——
“走啊,愣着干嘛。”江淇文走了几步,回头道。
“……”柳生抬眼看他,跟了上去。两人出了篮球馆,江淇文拖着一网兜篮球送回了器材室,柳生在外面等他。
篮球馆在二楼,此时一楼的公共大厅有人在跳街舞,场下围观群众中传来一声亮丽的口哨。柳生瞟了一眼,更觉心烦意乱。他已不求绩点成绩,只是不想辜负老师一对一了这么久的一片苦心——而且补考不要耽误自己专业课考试。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又开始感谢起自己的读者,谢谢她们给自己这个废物一点最后的成就感,以此安慰自己一句:害,术业有专攻……
嘴边的“能不能给我留个球”有些卑微,“用不着你教我”又太过苍白。
柳生进退维谷,突然体会到了权势的自在。
“你现在太累了,”江淇文拎了一个球出来,“回去收拾收拾再来,我陪你练。”
柳生抿着嘴不说话,跟在他后面,出了体育馆。
裸露的肌肤骤冷,鹅毛大雪纷至沓来。柳生从包里拿出一把烟蓝色的伞,自身的礼节和教养让他犹疑地看了一眼江淇文,在得到“不用不用你打就好”之后撑了起来。用力撑开后他明显感觉到被篮球摧残过的右手脱力了,他索性左手持伞,结果还是轻微地抖了一下。
“我来吧,”江淇文小心试探,“你不介意的话?”
柳生还是不说话,于是江淇文又把缩回的手伸出去,轻轻一用力,接了过来。
两个少年并排走在放学的路上,那大雪未来得及被校方清理,走起来尚是暄软。一路上下雪打伞就足够与众不同,男生打伞尤甚,一个男生给另一个男生打伞尤甚甚。一路上两人离得并不紧密,那伞却倾斜过了头。场景更加割裂而拉扯,实在引人侧目。
下雪天,天地的杂音都模糊起来,好像都从四面八方钻到雪的每个空隙中去了。
“柳公好雪吗。”江淇文忍不住打破寂静。
目前来看,只有他知道这株打着伞的南柳背后有多喜欢雪。他意在以两个人的秘密拉近距离,并自以为幽默地用了个典故。
可惜起到了反作用。
“是,我是喜欢雪。”柳生终于开了口,且大方承认,“我喜欢雪的空灵,喜欢雪的无暇。但当它真的猛烈地、赤条条地来到我身边,嗯……其实我也是享受的。只不过回到寝室,我发现它会打湿我的衣服,弄脏我的头发,我会及时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柳生的每个字都意在言外。
我喜欢的小兔子来到我身边,我是欢喜的,但我无法承受不适配的苦楚,我宁可提前扼杀那束火苗。
江淇文深深吸气,又颤抖地慢慢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