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子商议过后的结果,就是郑玉衡被孟诚从太医院逮走了。
他还在重翻脉案、面前修撰注释的医术上墨痕未干。由于郑玉衡在名义上还是后勤督运、因受了伤而奉旨回京,所以户部暂时他还不必去。
郑玉衡原本晾干了墨迹、收好医书就要回慈宁宫的。结果两个面白无须、一身繁复华贵公服的天子近侍亲自来邀请,在一旁药童和仆役们惊讶的视线当中,被皇帝“请”到归元宫。
说是“请”……不如说在孟诚面前,“邀请”和“绑架”也没什么区别吧。
郑玉衡还不知道小皇帝忽然叫自己的原因,只深深叹气,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说不定又要吵架……如此思量着,进入殿中。
归元宫跟慈宁宫的陈设大不相同,左侧是一架几乎有一面墙那么大、那么广的书架,里面只有少部分是古卷孤本、画卷书册,大部分其实是各种政务所需的先帝遗训、驭人之术等等。
书架靠近御案处,摆着一尊鎏金含珠摆尾蟠龙香炉,香气幽深飘渺。另一边则是各色华贵器皿、并一架水晶玻璃屏风,件件少见罕有,将整个正殿映得颇有“不近人情”似的孤高尊贵感。
孟诚正站在屏风一侧,背着手,视线穿过微开的窗牖,落到远处天际飞远的孤鸿之上。
郑玉衡行礼入内,小皇帝稍微抬了抬手,一旁的太监便将座椅特意搬到他面前,让小郑大人坐下来,然后又礼遇奉茶。
郑玉衡第一次待遇这么优异,受宠若惊,捧着茶不敢喝,心想难道陛下这么单纯的人也学会了官场上的那套?弄出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道德要挟路子来逼他离开?
孟诚要是真的学会了,也就不至于在跟他的交流当中如此被动。
小皇帝转过了身,上下审视他片刻,道:“是母后让我找你的。”
郑玉衡心中一松。
孟诚坐了回去,讲他今日讲给董灵鹫的话,连同她的示意都不打折扣地直接告诉对方,而后直言问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吗?也休息了好几日,能不能参与到对北肃使臣的接待当中?”
郑玉衡的手上已经好了,如今绷带已经拆除,手背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再愈合一阵子恐怕才能祛除痕迹。掌心被破损多次的地方也完全长合,能够碰水,唯一不足之处,是他这双嫩生生的文人双手,留下一些暂时无可消退的薄茧。
至于肩膀上的伤……跟人打架、拉弓射箭是不行了,写字走路还是不妨碍的。
郑玉衡犹豫了一小会儿,道:“臣已经无恙,不过这事应当不是户部来做……”
“这朕知道。”孟诚说,“朕既然叫你来,就不会名不正言不顺的……温侍郎有意提拔你,朕看得出,但他这想要个得力助手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他双手交叉,压在御案上,似乎想了有一会儿了:“朕想把你调进殿前司。”
“……殿前司?”郑玉衡微微一怔,“那个是……”
“你放心,你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弱至此,但殿前司也不全是一杆子武臣。要你办的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只要坐着吩咐就行了。”
殿前司就是皇帝亲卫——紫微卫的官方名称,这个机构非常直接,就是直属于皇帝的一份私人武装力量,可以在任何事件当中代表皇帝出面。麒麟卫和紫微卫,在京中合成“两司两卫”,就是指紫微卫为“殿前都指挥使司”,麒麟卫为“侍卫亲军禁军都指挥使司”。
这是两方京卫的正式名称。
他这身份是由许祥许秉笔办的,里面有许多讯息都不堪推敲,但要是进了殿前司,就有皇帝陛下为他做背书,即便有人生疑,也不好从皇帝这方面下手。
郑玉衡虽然“文弱至此”,但对于殿前司并不打怵,只是有一点:“这样……陛下就要跟臣朝夕相对了。”
这句话一出,孟诚的脸色也有点怪怪的,他扶着额头,觉得眉心已经预警般地跳起来了,道:“正好监督你。”
郑玉衡叹道:“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表,何必如此监督一个纯澈之人呢。”
孟诚盯着他道:“不愿意就直说。”
郑玉衡违心地道:“臣不敢。”
他的鬼话,孟诚一个字也不信,哼了一声,继续道:“冯劲已经老了,朕以表彰你北伐之功的名义,调你过来为诸班指挥使,权主管殿前司公事。”
冯劲是目前的殿前司指挥使,也被群臣尊称为“殿帅”,三朝老臣,如今六十有五,孟诚体恤他腿脚上的旧疾,让他出面的时候不多。
“权主管殿前司公事……”郑玉衡垂首沉思,开口道,“这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要不是因为你资历太浅,朕就不必加这个‘权’字了。”孟诚道,“招摇?你以为温皓兰要你这个年纪,以承务郎之职代所缺侍郎,这样就不招摇?”
郑玉衡无言以对,不论怎么说,二十岁的侍郎还是太夸张了,虽然只是暂代,但这风头出的估计六部里就没有不嫉妒猜疑的。
温大人此举,不知道究竟是格外看好他,还是为了向太后娘娘表忠心?
“既然如此,臣任凭陛下裁夺。”
小皇帝点点头,跟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好你……朕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哪点好。”
说罢,命人递上一套诸班指挥使的衣裳,但所配的鱼袋符章,却是负有统领之责的式样,凭借这个腰符,许多他从前去不得的地方,尽可以踏足无虞。
郑玉衡接过一应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