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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性两手提着水桶,用蹲矮子步拎水。等他轻轻松松拎了水来到水缸边,往水缸里倒水时,水缸里映出了一张脸,是一张荡漾着笑容的脸,那一张以前从不曾对他笑过的脸。

大伦一时愣住了。师傅忽然开口:“扁担哪?”大伦哆嗦道:“丢了。”雪凌赶来,从身后拿出一根扁担,说:“爹,扁担我用了。”可师傅自身后拿出了那根他丢失的扁担!师傅吊着眉毛道:“这根扁担,本来是用来揍你的,可你还行,没挨揍。”大伦不解地看着他。师傅把扁担放他手里:“打戏,打戏,挨打才能学好戏。大伦,以后,我也不会打你的。”只听师傅朗声说道,“去,去买炮仗香烛吧!拜师!”

大庙前,噼里啪啦——炮仗放的震天响,一片喜气洋洋,拜师仪式开始了。师傅穿着新衣服,笑眯眯地让大伦站直了,然后端起酒杯对他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堂堂正正的关门弟子!”这话让大伦欢喜。师傅看着他,不住点头道:“你跑了三次没走,算是留对了你。你这个男人还算有出息。”邹大伦且惊且喜地问:“师傅是怎么知道我跑过?”师傅贴心贴腹地说:“大伦,学艺堂前无亲子。假如你总惦记着自己是舅的外甥,你这辈子也学不成本事。师傅就是师傅,千百年来,七十二行,行行有规矩,师徒之间就是讲究个规矩!大伦呀,跟着我,你不能光学戏,练功,唱念做打,更得磨炼一双特殊的眼睛去看人和世间万物。除了看戏中的角儿,更是每天出门看各色人等,坐、卧、站、行,喜怒哀乐,用心揣摩。集市上的农人、小贩,茶馆里看茶客、伙计,酒店的酒鬼、卖唱的、算命的和卖大力丸的。”大伦点头道:“是。我记住了。”一旁的一位丑角说:“老大,乡间都传说,怎么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外号‘活轴子’的小花脸名丑儿。都传说这个角儿,有腿上功夫绝活。邹大伦的名叫响了!”另一武生道:“是,这也是奇迹,全凭着师傅你老大的功夫,你一个男人二十五岁方才满师出徒,年纪大却机灵,开窍!”赢得一方梨园老少的认可,可不易那是师傅把所有的绝活儿都传授给了他!大伦怀着感恩之心给师傅敬酒,师傅握着酒杯对他说:“孩子,最重要是做人。记住!人生在勤,勤则不匮。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大伦激动地跪倒在师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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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子云游四方,到了哪个村子里演戏,他便打听一个居无定所的老人的下落。一天,大伦下场之时,欣喜地于人群中发现了心如先生,待他仔细寻找时,心如早已远去,留下了一个长长的背影。

清晨,大家都在练功。师傅走来喜滋滋地说:“大伦,五年胳膊十年腿,你的腿上功夫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昨晚上的演出就很出彩儿。咱这班子也挣钱啦!”大伦道:“哪里,师傅比起您,我还差得远哪!”师傅说:“青出与蓝,不过,勤学苦练一点不能停!别看你红了,老话说: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大伦点头道:“是,师傅,我都记着。还记得您说过的:台上好听好看,台下千遍万遍。”雪凌叫道:“别说啦,吃饭啦!”大伦应声:“知道了。”雪凌伶牙俐齿:“知道了还不快来,我还给你送到嘴上呀?”大伦跟她贫嘴:“送到嘴上我请你吃油条果子!”雪凌故作生气:“哼,贫嘴,挣几个钱你就烧包吧。”

师傅望着他俩的亲密样子,高兴地说:“大伦,你熬出来了,师傅也放心了。往后这戏班就有你当老大,还有雪凌挑大梁!”大伦听此言,惊道:“师傅,我不行,我跟着您还要学。”师傅看着他说:“你是好料子,能红下去,能成名角!”大伦说:“师傅,您不是说过,出状元三年一科,出名角十年不准。我知道干这行的艰难。”紧接着,师傅就提到了他和雪凌的婚事。大伦打断话茬道:“师傅,我刚出徒,还是赶快演戏,挣钱吧。”说完就去厨房。

这天,师傅和老旦、老生、武生一起喝酒吃饭。大伦卸了妆,在小箱子里取几块钱,预备出门。雪凌眼尖问:“大伦,你又出门呀?”大伦应道:“哦,出去一趟。”师傅招呼他:“来来,大伦,来喝酒,吃点东西,这有上好的螃蟹!人间美味哦。”老生也拉他过来喝两口,大伦推托,说自己还有事。老旦瞪眼看着他:“有啥事,急急火火地往外赶?”大伦急道:“我真的有事,各位前辈,抱歉失陪,先走一步了。”师傅看他背影,不满地嘀咕:“啥事,大伦整天魂不守舍的?”老旦道:“一散了戏,就往外跑,一跑就是半天儿。”老生喝酒道:“我怎么就不明白邹大伦,为啥他对娶媳妇却不急,一门心思都在演戏和挣钱上。挣钱是干啥的,不就是吃点,喝点,玩玩嘛。”师傅也奇怪地说此地他没啥亲人。老旦瞅瞅雪凌,撇着嘴:“怕不是有相好的吧,嘿嘿。”师傅放下酒杯,又问,“他老是这么往外跑?”几个人都说是,说他好像是去寻个人。老旦吧唧嘴:“寻个啥人让他这么着迷……”雪凌听见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心烦意乱地把手里的东西扔下了。

大伦急匆匆赶到一间破庙里,却不见心如先生的人影。草堆上的一件破衣服,大伦摸摸火堆,有一点火星。心如先生化缘归来,见到大伦,疑惑地躲避在大树后。大伦有心去买吃食,心如先生才回到庙里。蓦然,他发现破碗筷底下有两块钱。拨弄着火堆,思考了片刻,将破碗里的凉水泼洒到火堆上。等邹大伦急匆匆端着热饼子回到庙里,发现火堆已被水浇得湿淋淋的。破碗下两块钱如故。再一看,衣物等物品都没了。大伦赶快出门张望,没见到心如的去向。心有不甘,外出寻找。

不一会儿,下起了瓢泼大雨。心如先生步履蹒跚地回来,他早已体力不支,靠在大树下面喘息。雨水把老人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正当老人避雨树下,突然发现一双瘸腿在他眼前站立,心如抬头一看,瘸老胡开口道:“心如先生,长远不见啦?”

心如安然道:“瘸老胡,我说过,出家人讲究行脚,心如从来就周游四方,居无定所。见面自然是靠缘分。”瘸老胡瞪着心如问:“你是知道的,我瘸老胡找你干吗?”心如淡然一笑,“你来杀我。”

瘸老胡道:“杀你还不是容易的事?你已是半死的人了。不错,我是杀了邹靖国这条狗!我还要代表人民继续追查叛徒,为死难的同志们报仇!”心如给他作揖:“好!就为了惩罚真凶,为民除害,我也谢谢你!”瘸老胡冷笑说:“谢谢我?你还不配!你也知道邹靖国死了?看来你不光化缘,行脚游走四方,你这个老家伙。”

心如坦然道:“如果你有确凿证据,证明我心如是两手沾满鲜血的黑心人,我已不想再解释,你尽可马上下手,让我归天!”瘸老胡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举起了拳头,见他毫无怯色,又放下:“我就是看在白莲的面子上,我不能轻易下手,不然我对不起白莲,还有你儿子志豪!”心如望着远处道:“白莲、志豪?如果他们还活着,还是个斗士,我心如离开这五浊恶世,也就心安理得了。”瘸老胡道:“我老胡杀人也是有原则的!我有几个事,非要问个明白!”心如惨淡一笑:“问我,难道就能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瘸老胡说:“你蹲监狱,当时到底为啥写了悔过书?啊?你看咱们这儿,鬼子抓了老百姓,连老太太都宁死不屈,敌人刺刀逼在胸前,洋刀放在脖颈,眼不眨,心不跳,可你,一个党员县委秘书长、老爷们儿,竟然写了悔过书?”心如道:“不敢妄语,我没出卖任何人,我悔过是执行上级的指示。”瘸老胡让心如拿出凭据,心如拿出一颗佛珠道:“是用佛珠自监狱外传来,里面的纸条,我当即吞下肚了。”瘸老胡不信:“佛珠能证明个屁!你天天拿着这东西念经!”心如无奈摇头说:“罢罢罢,你问的这个‘经’我已经念过了多少遍了,没人相信我,我又何苦再念下去?不如多多侍佛,念佛,浮生多忧,本来,我是希望能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心如老朽,一颗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可你们不给我立地成佛的机会。瘸老胡,你还是杀死我吧!”瘸老胡看着眼前可怜的老人,不忍心下手:“唉,难道是邹靖国给你设下的陷阱?都怪我,杀死邹靖国之前,少问了一句话。我一看他那个熊样,火冒三丈,一脑袋血呼哧就涌上了头,哐哐两枪,忘了多多审问这个老狗了。妈的!”心如痛苦地说:“杀了我吧,出家人若能脱了生死,死不足虑,省得在这个五浊恶世上受苦!”

瘸老胡动了恻隐之心,连连说:“你别说了,人都是凡夫境界,贪生怕死的心大,可你不怕死,哎,你让我怎么忍心下手呀。心如,我念你是个老人,更念你是香茗的公公,他们是八路军,都在前线打仗,你的孙女也没个音讯,我怎么对他们交代呀?”心如长叹道:“心如若不是病入膏肓,也愿意找儿子志豪、儿媳妇香茗,与他们并肩去亲手杀敌了,只可惜有心无力,我,我也惭愧,眼下不能报效国家,如何面对我的儿子志豪、儿媳香茗……”话还没说完,就因气虚晕倒了。

瘸老胡将心如背回破庙放下,脱下二人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点燃了柴火。心如蜷曲在地,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老胡外出找药的工夫,邹大伦恰好寻来。

★ 上 部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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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安顿老人,大伦在乡间买了一间小草房。请大夫给心如先生诊治。大伦天天散了戏便赶来熬药。大夫把完脉之后,欣喜地告诉他病人两服药下去,见好!老人脉相有了阳气了,最好继续下一点人参。大伦点了点头,赶快掏出钱来放在大夫面前。大夫说:“虽然,药资是贵了一点,不过效力不错的。我这一药方,还是泰安名医柏涛先生的秘方,药到病除。”

大伦知道他是柏香茗父亲的弟子,心里便有了几分信赖和底数。他又问大夫,请问从脉相上看,可要紧?大夫答:“他是太虚弱,虚不受补,慢慢来,调理一段,令尊很快便能回转的。”大伦愣了:“令尊?”大夫看他问:“怎么?”大伦掩饰道:“哦,是,家父快点康复我就心安了。”

大伦照看心如先生,没跟任何人说过,可他早出晚归,行动诡异,神神秘秘的,早已被师傅和雪凌看在眼里,憋在心里。这天晚上,在广福楼演戏,当地的头面人物全到场了。可是,眼看就要轮到大伦的戏码了,众人都担心他误场。师傅眼看大伦还没影,黑着脸道:“雪凌,拿我的行头!”雪凌试探地问:“爹,您亲自上?大伦他一准儿能回来的。”师傅呵斥道:“一准儿回?一准回这也晚了三秋啦!早扮三光,晚扮三慌,这个理还用我教?”刚蹲下系鞋带儿,由于心慌着急,陡然哎呀一声倒地。众人一看是腰扭了,师傅顿时痛得大汗淋漓,可他坚持着要化妆,准备上场。台上,武生的折子,已经听到了一片叫好声。锣鼓敲打得更加紧迫。雪凌急得快哭了:“爹,你行吗?”就在这时,门帘一掀开,大伦大汗淋漓赶了回来。雪凌喝道:“大伦,快化妆!师傅腰伤犯了!”大伦来不及说啥,拿起笔来往脸上勾了几个三花脸,快速穿上戏服。师傅气呼呼看着台上,不理睬他,一脚踢翻了搭衣服的椅子。大伦看了看师傅,不动声色地穿衣服。台上的锣鼓越来越紧……大伦闭上眼睛,在台口运了口气,精神饱满地冲上台。师傅绷紧的神经一下便松弛了。

散戏之后,大伦又准备外出,戏班里老老少少早已看出班主的脸色难看,背后也有人嘀咕大伦在外面养了个“女人”相好的。只见,师傅厉声道:“邹大伦,我告诉你歪人唱不了正戏!我再告诉你!你脾气不能随着能耐涨!你既然吃了这碗饭,你可有点德性,敢误场,你滚蛋走人!还有,你珍惜自己的名声,你要是给我闹出点乱子,在梨园江湖上就没法子混了!”大伦点头答应了声:“是。”继续往外走。师傅猛然将手里的酒杯摔碎了。

大伦又来看心如,伙计报告说:“邹老板,按您的吩咐,老先生今天吃了稀饭,咸鸭蛋,三副中药都按时服用了,气息顺,睡得还算平稳。”大伦支付他工钱:“好,辛苦你了。明日一早,别忘了给老先生抓药。”伙计应声。心如先生早已醒了,他转过头轻声道:“大伦,让你受累了。我百病缠身,来日无多,不应给人无端增添烦恼的。”大伦安抚道:“心如先生,您好好躺着歇息,往后您老就在这里住下,这就是您的家!”心如摇头说:“阿弥陀佛。我好多了,让我走吧。像我这样修行的人,人间处处都是家。”大伦坚决地说:“不,您老不能再漂泊流浪了。我也没个家,这小房子我买下了,您要不嫌弃,就放心住下。”心如起身盘腿坐起,诚恳地说:“大伦,你待我如此厚爱,心如无一回报。”大伦道:“先生!大伦不求回报,是大伦应当好好报恩,我有心要侍奉您老人家。古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您是老师呀。”心如看着大伦,称赞他是个厚道人。重人情,讲人伦义气,人才难得。

心如眼光犀利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以父辈之罪孽为自责?不该不该,佛心就是慈悲之心,心如早已是超然物外了。心如怎能拖累你青春年华?现在你成了名角,你有你的富贵人生路,我还是走吧。”大伦乞求心如先生留下,见心如还是摇头,大伦最后只能解释:“心如先生!大伦与志豪、香茗同学,又是挚友,这些年做事做人没有丢人,离开部队,进入梨园界,也是违心之举。我是有残疾之人,您看,我的手。再说,志豪和香茗是我的生死之交,他们托付了我,让我好生照顾您老人家。大伦不才,原来身无分文,现在,我终于靠着唱戏有了进项,您老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大伦个面子。”

心如信以为真,以为志豪和香茗真有信儿托付。大伦说:“有。他们在八路军队伍上,天天打胜仗,啥都不错!”心如安心了,“这就好。他们眼下在哪儿?”大伦编瞎话说:“哦,在北边,不,近期听说队伍打过来。没几天就能回来看您。”心如高兴地躺下,答应在此栖身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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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庙里,师傅带着徒弟继续练功。休息时,雪凌体贴地给大伦打扇子。大伦看雪凌红红的眼圈,知道她又挨骂。雪凌说:“大伦,昨晚我爹发火了。”大伦闷声道:“我知道。”雪凌看着他说:“我是说,对我发火了!说我是个没用的女孩,没人答理的,暖不了人的心,钩不住人的魂儿!”

大伦听了这话,宽慰她:“雪凌,从我第一回见到你,我就认为你是好姑娘。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的好,是我此生从来没有过的。”雪凌柔声道:“大伦,你不嫌弃我吗?爹说你是打算和我成亲的。”大伦说:“雪凌,你听我说,成亲,眼下我还没有多少钱。”雪凌问:“你的钱哪?你挣钱不少呀。”大伦道:“都花光了。”雪凌不好多问,说:“那咱俩再挣!”大伦看着她说:“既是再挣钱,我可有言在先,有个人,我得养着他。有我一口,就得有他一口,一直养他到死。你能不能和我福祸患难相共?”雪凌幽幽地问:“这个人,我能见上一面吗?”大伦说:“能。眼下不成。他的脾气怪,我要先通报一声才是。”雪凌惊讶地问:“哦,你怎么能甘心侍奉这等怪人?”大伦道:“这是佛家说的一个缘分。”雪凌咬了咬牙,问:“她是谁?”大伦看着前方,说:“让我怎么说呀,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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