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看得嗓子发干,连声道:“沈舟虚号称天算,怎么没算到这个?”
“他算到又如何?”谷缜冷笑一声,“城上的官军不下一万,城下的官军约有两万,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马,官军超过三万,倭寇一万有余。依人数算,以三敌一,万无不胜。只可惜,沈舟虚的谋算中,却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
陆渐道:“什么苦衷?”谷缜道:“若是俞大猷镇守外郭,倭军休想攻克;但沈瘸子这一计,偏要示弱诱敌,俞大猷威名远著,若不亲眼见他出城,汪直断然不敢进城;他若出城,却又无人镇守外郭。沈瘸子虽以兵力补其不足,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起来,除了俞大猷,无人能够守住外郭……”
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地陷。二人循声望去,城门的倭寇豁开一个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骑。那骑士身形伟岸,满身重铠,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手中一口大关刀刃口尽缺,鲜血长流。
“俞老将军!”城上城下欢声一片,外郭官军的气势为之一振,竟将攻城倭军逼退丈许。
忽听一声悲嘶,俞大猷坐下的白马骤失前蹄,俞大猷关刀一顿,定住身形,低头望去,那马从头至脚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皮毛,一双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龙!”俞大猷大喝一声,流露深切悲愤。这匹爱马随他出生入死,历经百战,既是坐骑,也是密友。方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围时随从战死,白马身中十余创,撑到入城,终于倒毙。
俞大猷按捺悲痛,举目一瞧,倭军登城过半,当即掷下关刀,一声龙吟,拔出剑来。
“俞大猷么?”倭军中响起一声怪叫,“俞大猷在哪儿?”一道黑影急逾闪电,掠过人群,呼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厉声叫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绝,豪迈任侠,当年在岭南,一人一剑,斩苏青蛇,破康老贼,平服七十二峒,而后镇守东南,剑下游魂无数,倭人闻之丧胆,尊之为“中华第一剑”。此时闻言,浓眉一轩,点头道:“俞某在此,来者何人?”那人厉笑一声,生硬道:“我乃东瀛大隅岛主辛五郎,特来领教。”
俞大猷关注战事,不耐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跳将起来,怒道:“谁要你让!”俞大猷浓眉一挑,喝一声“好。”
话音方落,刀芒剑影如长电裂空,一交而没。
场中一片寂然,两方兵将,均被这两道光影夺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点地,直奔外郭。辛五郎两眼发直,长刀指地,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
辛五郎一招陨命,倭人三军气夺。俞大猷奋起神威,直透倭阵,掌中剑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长刀纷坠,朱枪歪斜,箭矢如潮水涌来,猬集在铁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其时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低压在城头。天地间锣鼓喧天,喧闹夹着一缕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败退,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方欲登上,忽觉迎面风起,一枪刺来。他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心中暗惊,闪身避过,定眼一瞧,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手中长枪有如烂银。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口中说话,手中刷刷刷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牢牢围住。
矮子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说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道:“足下高姓?”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皱眉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矮子沉默时许,叹道:“没法子,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喝道:“既如此,出枪吧!”
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