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能任意干预任何人的人生。但是现在,面对生命,面对一个已经完全不想活下去的人,他才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渺小。
叶文彰低下头,将脸埋进那小小的手掌里,任湿润的液体从眼眶里淌出。
忽然,手中的指尖仿佛动了动,叶文彰后背一僵,缓缓抬起脸,眸子里是连惜浅浅的笑颜。
“你怎么啦?”她的声音很小,透着虚弱,可却清清楚楚的。她醒了,真的醒了。
“连惜……”他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都哑了,刹那间,心里竟浮出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他再次垂下头,将那永远高高扬起的面庞,完完全全地放置进那个女孩的手里,哽咽着说:“你睡了好久。”
“对不起。”连惜痛快地道了歉,却叫男人心里的委屈更甚,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几天后。
小花园里,叶文彰推着连惜慢慢走着。通过细心地调养,连惜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出来适当运动下了。但他却不放心她下地,坚持要这么推着,连惜笑笑,也由着他。
“你有心事?”两人溜达着,连惜突然拍拍轮椅的横杆,示意停下,回头看向叶文彰。
“没什么。”叶文彰走到前面,拿出毛毯盖到连惜的腿上,也借着这个动作躲开了她探究的视线。
连惜却不愿轻易放弃。她伸出手,捧起他的脸,正视着他的眼睛,叶文彰没法再回避,唯有看着她,片刻过后,连惜很肯定地说:“你有。”
“对,我有。”话到此处,叶文彰反倒解脱了,就像一条长长的路总算走到了尽头,不管结局是什么,都该面对了。
他抬起胳膊,握住连惜柔软的小手,在手掌里细细地摩挲着,许久之后,才垂着眼眸,平静地说:“我送你离开,好吗?”
连惜怔住,“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我跟你去,而是你自己去。”叶文彰觉得这短短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他一生的心力,胸腔里有种钝痛,痛着痛着竟也麻木了,“我送你去荷泽,以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啊。”话到最后,他居然还笑了一下。
连惜静静地看着他的微笑,有清风在耳边飒飒吹过,她的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那年第一次在荷花塘边遇到他的情景……
当时他还是个少年,还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笑,俊秀的面容里稍稍带了一点女气,走路时喜欢背着一只手,严肃老成。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但他们竟然还在一起,在经过了无数的风波与怨愤后,竟然还如此淡然地坐在一起说话。
时光真的来过吗?
一瞬间,连惜有些恍惚,仿佛只要她一回头,身后就还是那个荷花池。
是谁在漫天的荷花香中扬着头问:“你就是叶家的二少爷吗?”
……
那些过去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回忆,叫连惜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回握住叶文彰的手,忽然竟有了打趣他的心思:“你真要我走啊?”
“嗯。”
“我会跟叶修泽结婚呐,你也愿意?”
“随你高兴。”
“那我们也可以生孩子吗?”
叶文彰没说话。
连惜收回手,兴致勃勃地继续道,“你说我们是生几个好呢?双胞胎?哎呀,不好,男孩子皮,不好带……”她一脸的喜色,手舞足蹈着,完全无视男人越来越黑的脸色。
终于,在她已经聊到跟叶修泽的曾孙问题时,叶文彰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她乱挥的手。
“连惜!”他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但只说了一个名字,后面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连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大概是她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竟叫那个男人看愣在了那里。而她也不管,只等自己笑够了,才坐直身体,好像逗孩子一样,点点他的眉心,说:“不用了,我哪里都不想去。”说这话时,她的神色很认真,一双水眸里已变得无波无澜,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