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家村的夕阳还是一样漂亮。
三年了。
七索走后乳家村并没有改变太多,这是时代里所有人的特色。
只不过说书老人常常漏了词,漏了段,说到一半就忘记故事说到哪了。老人忘了词时,就会习惯性地看看老狗旁七索老是蹲着的位置,摸着断腿,若有所思。
村子里,大家都说红中是个赔钱货,还没嫁给七索就整天往七索家里跑,帮忙秋收家务的,活像人家的媳妇。红中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是很寂寞。
少了七索,就算乳家村有十个夕阳也不够完整。
“老师傅,你说七索什么时候回得来呢?”红中老是这么问。
“这世上最难醒的,就是英雄的梦。”老人总是这么回答。
秋收了,今天村子里来了不少官吏,还有几辆准备收租的大牛车。
所有人都苦着脸,并不是因为收成不好,而是今年的佃租又往上垫了一层,上半年没缴完的人家,现在利滚利,不晓得能够剩下几碗饭。
罕见的,村子来了个稀客。
一个斗笠客骑着马在村子里慢慢走着。马很高,脖子伸得更挺,白色的鬃毛很是漂亮,立刻吸引住阖村人的注意,连忙着搜刮的官差也不由自主停下手脚。
蒙古人长在马背上,最是爱马,官差们都露出欣羡的眼神。
“小妹妹,这村子里,可有客栈?”白马停下,斗笠客看着正在汲水的红中。
是女人的声音,腔调有些古怪。
“咱这小村子没客栈,再往前走二十里碰上个大镇,那儿才有。”红中说,注意到马鞍上挂了一柄剑,剑鞘花花绿绿缀得很漂亮。
斗笠客的脸大半都给遮住,但红中感觉得到斗笠客正心烦意乱着。
再往前二十里,天不就黑了吗?斗笠客对赶夜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有能栖身的小店、小庙?”斗笠客问。
“直直过去,小庙有一间。”红中指着村子另一头,那里有座土地公庙。
斗笠客微微点头,算是道谢。
红中看着斗笠客驱马往土地庙走去,却被几个官差给喝住。
“喂!西征军还在打仗,你这匹马朝廷要了!”为首的差爷早习惯了蛮不讲理,更何况看到一匹价值至少三百两的骏马。
斗笠客没有理会,继续催马前进。
“喂!你耳朵是聋了还是找死!”差爷大声嚷嚷。
斗笠客恍若未闻,依旧骑她的马。
这差爷也不是蠢货,没有令众官差强行将斗笠客拦住抢马。他瞧斗笠客不答理他们的傲气,说不定是官爷子弟贪玩下乡走荡,或是武艺高强的浪客,根本就藐视王法,也不怕用刀剑讲道理。无论是哪一个,都别招惹的好。
群差只是远远观察着斗笠客接下来的动静,吹着口哨将村子里所有的差兵都召了过来,再做打算。
红中跟斗笠客无关无系,却善良地替她担心着。要是被这群恶官发觉斗笠客是个女子,抢马也就罢了,恐怕还会发生难以想像的可怕的事。
红中当然不懂马,但瞧那白马神骏非凡,铁定是很能跑的异物,于是咬着牙抄捷径跑到土地庙,想出言警告斗笠客快些赶路,莫要久留在村子里。
红中奔跑着,好不容易赶在斗笠客之前来到土地庙,在草丛里喘着气,挤眉弄眼地警告远远过来的斗笠客。
但斗笠客似乎完全没将官差放在眼里,一见到红中这样警告自己,反而挑衅似的将斗笠拿下,让跟在后头的众官差看清楚自己是个女人。
红中一愣,斗笠客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相当美艳的色目人,难怪腔调跟红中所能想像的南腔北调都不一样。
色目女子长发像黄金一样耀眼,眼珠子湛蓝,露出的脖子白皙胜雪,看得众官差目瞪口呆,你瞧我我看你,都是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
“喂!爷叫你留下马来!”差爷大喝,挥手示令。
差爷身后已聚集了二十几名差兵,差兵们眼见是场必赢的架,个个一马当先,瞬间就将色目女子围住。
躲在草丛后的红中看了气结,心想这下场也是你自个找的。
色目女子冷笑,一跃下马,顺手抄起挂在马鞍上的剑。
“要马,来拿。”色目女子慢慢抽出剑,残阳之下亦不减锋芒,可见其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