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不远,一条河流穿过石板街道,几座石桥连着两岸的人家,长灯笼垂落粉墙黛瓦,触于水面笼起微茫的烟波,与水迹重叠的红光在蓝黑的夜色下萤萤醉人。绕过石桥,灯火倒映河面,行人渐多,隐然间传来鼓箫琴弦婉约之音。
“这里是‘竹市’”,叶仲宁介绍说:“当年有一片顺水而生的竹林,常年有商贩在此叫卖,因而得名。”
“那些竹子呢?为什么砍掉?”莫莫觉得可惜。
“因为没有竹子,买卖会更顺利,人越聚越多,当然就没有地方供竹子生长了。”叶仲宁让车夫停下,跃下马车,把手伸给莫莫:“下来吧,过会儿青凌观的道士‘出端午’,我带你去看看。”
出端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奇怪的风俗。她握着他的手,下了车,湿滑的石子路有种生硬的凉意,似要穿透薄薄的绣鞋。
叶仲宁牵了她的手,往河边走去。
夜已黑。不远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锣鼓喧天,如官大人巡逻游街般热闹,有人叫嚷:“出来了!出来了!”一时大乱,人们纷纷向前涌去,想去看个究竟,前面的人群又往两旁躲闪,避让着汹涌而至的人潮,烦躁的街面开始充斥着推搡的叫唤声和被冲撞后不满的抱怨。声势浩大的铜锣重又敲响,声声响彻云霄,淹没了躁动的人群。
莫莫被人流挤到了边上,胳膊被撞得生疼。她站稳了脚,揉了揉胳膊,发觉人们围着一团红色,正缓缓地向这边移来。
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张铺着红毯的大方桌,毯上用竹篾编了个骑虎的道士,四个魁梧的年轻汉子抬着方桌,发出低沉的吼声,一步一颤地走来,面无表情,如同傩戏,如同鬼役。
莫莫赶紧避让,那方颤颤的红色像鬼魅般在她面前游移过去,不多时,飘忽到了远处,周围的人们重复了平静,徐徐又响起碎落的闲声细语。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口,隔着两边的石墙,无尽灯火照不到这里,墙面在巷道投下阗寂无声的黑暗。喧天锣鼓在背后远去,穿巷而过的夜风裹了喧嚣过后的碜人冷清,袭面而来。
不见了叶仲宁。
第十章 一叶莫留春(五)
“叶公子!”急切的呼喊声通透了静谧的小巷,近处的几个行人默然地回头,扫了一眼又续着步子离去。远处的锣鼓因距离拉长而失去了气势,空彻地折回在逐渐冷却的街道。
“姑娘……”随着一声低沉的似是哀求的呼唤,莫莫感到脚腕猛然一紧,如同被铁环箍住,动弹不得;低头一看,那是一只手,瘦如干瘪的爪子,而力道十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不见丝毫松懈。
她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想叫却被急至的恐惧堵在了喉咙。那人的身影像摊在黑暗处的一团深色,蠕动在半明半暗的小巷口。
“姑娘可怜见地,给点吃的……”那声音从喉咙哽咽而出,模糊却坚定。
莫莫大叫一声,用力摆脱脚腕间的束缚,从巷子口飞奔而出。
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而过,赶着各自的路。灯火渐褪,夜色加重。她惊魂未定地在陌生的街道找寻着某个熟悉的影子。
“叶公子!”她无助的叫唤带了委屈,看着水一样流去的人群,眼里见了泪。她想伸手拭去,泪水又不自主地滚过腮边,滑落冰冷。
“莫莫!”叶仲宁的声音终于响起。莫莫惊喜地回过头,见他就在不远处,阑珊灯火暗淡了他焦急的神色,然而掩饰不住他匆忙寻觅的身影。
“公子!”她冲着他喊了一声。
叶仲宁闻声赶来,换了轻松的神情:“你在这儿。”当他看到眼前人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慌了神:“你怎么了?”
这一问像是触动了她紧绷许久的心弦,她想着刚才惊心的一幕,又想到爹和二娘不知去向,心里紧得难受,眼泪倾泻而出,像是要把这段日子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她竟抓着他的手臂放声大哭,引得旁边的几个路人纷纷侧目。
叶仲宁被她突如其来的悲伤弄得手足无措,略一迟疑,领着她离了靠拢的人群,向停在岸边的马车走去。走了一半,他想到了什么,安慰说:“别怕,只不过是纸糊的人儿……”
“巷子里…巷子里有快饿死的人……”莫莫抽泣着,脚踝隐约还有些疼痛。
“是……边境过来逃难的难民。”叶仲宁平淡地说道。
难民?她停止了抽泣,慢慢地平了不安的心境。脑里忽地窜出罗伏成的话:民生凋敝,鬼神当道。
“好些了吗?”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逗乐。
她点了点头,脸又突的红了。适才的哭泣扫空了积于她心湖上的阴云,只是,留了些许尴尬:又让他看到自己的难堪窘样。
“那我们回去。”他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第十一章 云断雨初晴(一)
叶府。
留春见到莫莫满脸泪痕,也不言语,只是替她梳洗了脸,换了衣裳,便退出房去。
月华如练。
莫莫捻了烛芯,一缕青烟随即轻逝,窗外的草木疏影如魑魅般蔓延进房内,摇曳不定。案上的古琴折着青光,像奏着听闻不见的乐章。她毫无睡意,起了身,打开门,吱呀一声,月光如水,霎时漾满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