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过一会再说;现在快点把刷子找来。”
潘塔列昂把水瓶放到地上,跑了出去,一转眼就拿了两把刷子回来,一把头刷,一把衣刷。鬈毛狮子狗陪着他进进出出,使劲摇着尾巴,好奇地望着老人、少女,甚至萨宁,似乎想弄明白这一场惊吓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宁利索地从躺着的男孩身上脱下晚礼服,解开领口,卷起他衬衣的袖子,然后握住刷子,开始使尽力气刷他的胸口和两臂。潘塔列昂也用心地用另一把——刷头的刷子刷他的靴子和裤子。姑娘跪在沙发旁边,双手紧紧捧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弟弟。
萨宁一面刷着,一面斜眼去看她。我的天!多么漂亮的姑娘!
她的鼻子略显得大些,却是美丽的鹰钩形的;上唇覆着一层细茸毛;但是均匀而没有光泽的脸色,活脱脱像象牙或乳白色琥珀;波浪形的头发就像比蒂宫里阿洛里的尤狄菲①;尤其是眼睛,那双深灰色、瞳孔四周有一个黑圈的喜气洋洋的美丽眼睛,即使现在,当惊吓和痛苦使之失去光彩的时候……萨宁不由得想起了他曾从那里启程回国的那个美妙的地方……是啊,他在意大利可没有遇上过类似的情景!姑娘呼吸的次数很少,而且不均匀;看样子她的每次呼吸都在期待着,看她的弟弟是否开始透气。
① 比蒂宫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建于15至16世纪,自1828年起在此创办比蒂美术馆,收藏15至17世纪意大利和佛兰德斯绘画作品。《尤狄菲》是意大利著名画家阿洛里(1577…1621)的作品。
……
三
萨宁继续给男孩用刷子磨擦,但是眼睛却在看姑娘。潘塔列昂的古怪形象同样引起他的注意。老人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开始吁吁喘气。他的刷子每刷一下,他就身子一颠,尖声地哼哼,那大蓬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沉重地一左一右摇来摆去,仿佛受到水流冲击的巨大的植物的根须。
“您至少得脱了他的靴子。”萨宁曾想告诉他……
狮子狗大概是被所发生的种种反常现象激怒了,突然将前趾趴在地上,开始汪汪吠叫。
“塔尔塔里亚,坏蛋!”①老人向它发出警告……
① 原文为意大利文。
但是此时姑娘的脸部表情变了。她的眉头舒展了,眼睛也变大了,并且开始闪现喜悦的光芒……
萨宁回过头去……年轻人的脸上开始显现红晕;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鼻孔也颤动了一下。他透过依然紧咬的牙齿吸了口气,发出一声叹息……
“爱弥儿!……”姑娘大声叫道,“我的爱弥里奥!”
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徐徐地睁开了。这双眼睛看人的目光还很迟钝,但是已经露出笑意——微弱的笑意;同样微弱的笑意也出现在他苍白的双唇上。接着他挪动一下下垂的手臂,然后一挥,搁到了胸口。
“爱弥里奥!”姑娘又叫了一声,身子稍稍抬起了一些。她脸部的表情是那么强烈和鲜明,使人觉得刹那之间她要么会眼泪夺眶而出,要么会爆发出一阵大笑。
“爱弥儿!怎么回事?爱弥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于是房里快步走进一个衣着整齐、头发银灰、脸色黝黑的女士。随她进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女仆的头影在他的肩膀后面晃了一下。
少女迎着他们跑上前去。
“他得救了,妈妈,他活着!”她大声说道,一面痉挛地拥抱进门的女士。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又问道,“我正回家来……突然遇见了医生先生和露易斯……”
姑娘开始叙述事情的经过,医生则走到病人的跟前;他已越来越清醒,继续挂着微笑:他仿佛开始为自己制造的这场惊吓不好意思起来。
“我看得出,你们用刷子刷过他了。”医生对着萨宁和潘塔列昂说,“你们做得非常好……这是非常好的点子……现在咱们再看看需要采取哪些措施……”他按了按年轻人的脉搏。“嗯!伸出舌头看看!”
女士担心地向他俯下身子。他笑得更加开朗了,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于是脸红了……
萨宁想到他成了多余的人;他走出去到了店堂里。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抓通向街上的门的把手,姑娘又出现在他面前,使他停了下来。
“您要走,”她温和地望着他的脸,开始说,“我不挽留您,但是今晚上请您一定再来这里,我们是那样地感激您,——您,也许是救了我弟弟的命,我们想感谢您——妈妈希望这样做。您应当告诉我们您是谁,您和我们在一起应当会感到高兴……”
“但是我今天就要去柏林。”萨宁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您还来得及,”姑娘热情地反对说,“过一个小时请再来我们家喝杯巧克力。您答应吗?我还得回去看他!您一定来。”
萨宁还能怎么办呢?
“一定来。”他回答说。
美丽的少女很快握了握他的手,飞也似的走了,萨宁则来到了街头。
……
四
一个半小时以后当萨宁回到路塞里糖果店时,他在那里受到亲人般的接待。爱弥儿坐在给他刷身的那张沙发上;医生给他开了处方,建议病人“小心自己的感觉”,因为他这个人的气质是敏感型的,很容易得心脏病。他以前也曾有过昏厥,不过从来没有发得那么久,那么厉害、好在医生说一切危险已经过去。爱弥儿的穿着像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套着一件宽大的睡衣;母亲在他脖子上围了一块天蓝色的三角头巾;但是他的样子非常快乐,几乎像过节一般。再说周围的一切也都呈现出一派过节的样子。沙发前面放着一张圆桌,上面铺了一块干净的桌布,高高耸立着一只盛满香喷喷的巧克力的大瓷器咖啡壶,壶四周摆着茶盏,盛糖浆的长颈玻璃瓶,饼干,小圆面包,甚至还放了花;六根细细的蜡烛分别在两只古老的银烛台上点燃。沙发的一头是一张伏尔泰椅,正张开自己柔软的怀抱,萨宁正是被请在这张椅子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