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你不是对我说你爱上了个人,打算结婚吗?你讲这个就是了。”
萨宁生气了。
“这里头你有什么好嘲笑的?”
波洛索夫只是拿眼睛瞟了一下。橙子的汁水沿着他的下巴淌下来。
“是你的妻子派你到法兰克福去采办东西的吗?”过了不久萨宁问。
“正是她。”
“都买了些什么?”
“谁不知道:玩具。”
“玩具?莫非你有孩子了?”
波洛索夫简直要避开萨宁了。
“去你的!干吗我要有孩子?都是些女人的小玩艺儿……装饰品。化妆用的。”
“你难道还懂这一门?”
“懂。”
“那你怎么说妻子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管呢?”
“其他事不插手。这个么……管管不妨……出于无聊——也许是。而且老婆相信我的鉴赏力。还有,讨价还价的事我可行。”
波洛索夫的说话开始时断时续;他已经累了。
“你的妻子很有钱吗?”
“有钱倒是有钱的。只不过大多是给她自己用的。”
“不过,看样子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因为我是丈夫。我还能不享受点儿吗?我对她是个有用的人!她跟我一起——算她运气!我是个温和的人!”
波洛索夫用富丽雅绸手帕擦了擦脸,沉重地吐了口气,好像在说:“照应照应我吧,一句话也别让我再说了,你看见了,这实在叫我受不了哇。”
萨宁不再去打搅他的安宁——又复沉入深思之中。
马车在维斯巴顿的一家饭店前面停了下来,这家饭店简直像一座宫殿。里面立即响起了铃声,开始一阵忙乱和奔走。身穿黑色燕尾服、举止文雅的人们开始在大门口奔进奔出,全身金绣的看门人一下子打开了车门。
波洛索夫像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走下车来,登上铺着地毯、香气扑鼻的楼梯。他的跟前飞奔过来一个人,穿戴得同样很考究,脸型却是俄国型的,那是他的近侍。波洛索夫对他说,以后要把他永远带在身边——因为昨晚在法兰克福,他,波洛索夫夜里连热水也没有!近侍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愤慨的神色——接着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子替老爷脱下套鞋。
“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在家吗?”波洛索夫问。
“在家。太太正在穿衣。她要到拉松斯基伯爵夫人家里吃饭去。”
“啊!到她家里去!……你别走开!马车里有东西,都要你亲自卸下来,再搬到屋里。你呢,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波洛索夫又说,“给自己开个房间,过三刻钟再来。我们一块吃午饭。”
波洛索夫走远了,萨宁开了个比较简单的房间,然后梳洗,换了衣服,稍事休息以后,就起步到波洛索夫公爵殿下下榻的巨大套间去。
这位“公爵”正端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沙龙里,一张豪华的丝绒安乐椅上。萨宁那位淡漠无情的朋友已经洗过浴,穿着奢华的缎子睡衣;他头上戴着一顶深红色的菲斯卡帽①。萨宁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波洛索夫声色不动,像木偶一样坐着,连脸也不向他转过来,连眉毛也不动一动,一句话也不讲。那种场面真叫庄严!萨宁大约欣赏了他两分钟,正想开腔打破这神圣的寂静——突然隔壁房间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身穿镶黑色花边的雪白绸子连衣裙,手上和颈项上戴着钻石——她就是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波洛索娃。她那稠密的浅棕色头发从头部的两边垂下来,虽然扎成几条发辫,但没有盘起来。
① 菲斯卡帽,一种平顶的圆锥形帽子,带穗,属于一些东方国家的民族服装。
……
三十四
“啊,对不起!”转瞬之间她用手捏弄着一根辫梢,用一双明亮的灰色大眼睛盯着萨宁,半含羞怯、半含嘲弄地微笑着说:“我没有想到您已经来了。”
“萨宁,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我自幼的朋友。”波洛索夫说,照旧不看着他也不站起来,但用手指指着他。
“是的……知道了……你已经告诉我了。认识您很高兴。可是我想劳你的驾,依波里特·西多雷奇……我的侍女今天好像有点头脑不清……”
“要我帮你梳头?”
“对了,对了,请吧,请原谅。”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带着原先的微笑说,她对萨宁点了下头,迅速地转过身去,在门后头消失了,留在她身后的是那迷人的颈项、令人神往的双肩和令人神往的身段的一晃而过、然而袅娜多姿的倩影。
波洛索夫站起身来,沉重地蹒跚着,也走进了同一扇门里。
萨宁深信不疑,女主人本人一定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已经来到“波洛索夫公爵”的沙龙,她这种装腔作势无非是想来炫耀一下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倒确实是美丽的。萨宁在心底里对于波洛索夫太太不寻常的举止甚至感到高兴,他想,既然他们想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的面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