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嚓,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接连写下了四个词:
足迹 指纹 笔迹 齿痕
“我们先来做一个MENSA游戏。”林香茗微笑着,“哪位同学能告诉我,我刚刚写下的这四个词,其共同点是什么?”
“什么是闷杀啊?”李三多压低了声音问许瑞龙。
“不是闷杀,中文叫门萨。”许瑞龙嘟囔着,“好像是一种智力竞猜游戏……”
这时,前排传来一个轻细而柔软的声音:“这四个词汇的共同特点是——它们都具有唯一性。”
林香茗不由得看了那声音一眼:单眼皮,一双眼睛有如刚出水的黑樱桃,闪烁出晶莹的光芒。
他赶紧调转视线:“对,我今天要给大家讲的犯罪个性剖绘,就是一种根据犯罪现场、犯罪形态以及被害人特性等方面搜集、归纳出凶手特征的犯罪调查技巧。简而言之:寻找凶手的唯一性。
“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公民自由化程度逐渐提高,贫富差距和城乡差距迅速加大,我国进入了一个刑事犯罪的高发期,一些前所未有的犯罪形式不断涌现,连环变态杀人案就是其中最恶性、最有代表性的一种,而最典型的两个案件就是黄勇案件和杨新海案件。”
黄勇是河南省平舆县玉皇庙乡曾庄村的村民。他将自己家中的面条机改制成杀人器械,取名“智能木马”。之后,从2001年9月至2003年11月,他先后从网吧、游戏厅、录像厅等场所,以资助上学、外出旅游和介绍工作为诱饵,将青少年骗到家中,然后以“智能木马”测试为由,将受害人捆在木马上,用布条勒死。案发时,惨死在他手里的冤魂一共有17个。
杨新海是河南省正阳县杨陶庄人,他在河南、安徽、河北和山东四省相邻的农村地区疯狂杀人、强奸,用斧头砍,用锤子砸,从来不留活口。无论从杀人的数量还是残忍程度上来看,在世界犯罪史上他都算得上是“顶级魔王”,连美国赫赫有名的“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也甘拜下风,因为里奇韦只杀了48人,而杨新海杀死67人,杀伤12人!
“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国的变态杀人案数量很少,原因在于‘土壤’不够——变态杀人与现代社会的畸形程度是成正比的,而黄勇案件和杨新海案件从发生到结束,都在2000年到2003年之间,我想这两起案件的最大意义在于,它们标志着系列变态杀人案件不再只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专利……”林香茗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沉重,“它们仿佛是病毒一般,悄无声息地随着现代化进程,潜入到了我们的身边,深深地隐藏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一次无比血腥的大发作。”
所有听讲的人都不由得身上一凛。
窗外,一些阴晦的光芒,悄然浮游进了报告厅,弥漫开来。
“一般来说,无论犯罪表现是什么,变态杀人者的背后都有性心理畸变的情况存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使社会中的一部分人走上了心理变态,以屠戮为乐的黑色歧路?是感情生活不健全?是对童年时代遭受凌辱的疯狂报复?是在现实与幻想的巨大矛盾之间不得解脱而人格分裂?是罕见的染色体或者肾上腺素分泌过旺?”林香茗说着,目光突然有些迷离,仿佛喃喃自语一般,手中的粉笔轻轻捻动,“至今,无论刑侦专家和性心理学家还没有找出答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无疑的是,变态杀人所造成的危害,远远大于任何一种传统犯罪。”
报告厅里静静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不愿意打扰,抑或在欣赏,这位忧郁王子的沉思。
突然,林香茗意识到自己出神了,歉意地冲着听众们一笑:“对不起,我现在向同学们提出第二个问题:根据我刚才讲的黄勇案件和杨新海案件,谁能回答:系列变态杀人案和传统意义上的情杀、抢劫杀人和报复杀人相比,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是动机!”前排,轻细而柔软的声音再次响起,“无论是抢劫杀人、报复杀人还是情杀,都有鲜明的动机,而变态杀人缺乏明确动机。”
又是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在无数黯淡的星辰中,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林香茗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那两颗忽闪忽闪的星星。
“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对。传统犯罪往往动机明确,为了报仇,为了劫财等等。案件发生后,只要准确地寻找到犯罪动机,就能顺藤摸瓜,锁定凶手。”林香茗说,“而变态杀手则不一样了,他们往往没有明确的动机,犯罪手法也似乎毫无逻辑可言。这就导致那些习惯于应对传统犯罪的警察,面对变态杀人案件时往往一筹莫展。黄勇是因为心理状态不稳定,放走了几乎被折磨至死的受害人张亮,才暴露出来;而杨新海的被捕,则是沧州市新华分局的刑警发现他没有身份证,且形迹可疑,带回局里进一步讯问才查出真相。可以说,这两件案子的最终破案在一定程度上是靠‘运气’。
“那么,是不是说刑侦人员在变态杀手的暴行面前,注定无计可施,只能甘拜下风了呢?”林香茗把那略微含着些忧郁的目光在听众席中扫了一遍,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七个字——
“行为反映出个性”。
接着,林香茗指着这七个字说:“看起来很玄虚的一句话,其实说来非常简单。一个害羞的人,说话会不自觉地揪动衣角;一个邋遢的人,尽管穿上新衣服,也常常会忘记系文明扣;干洗店的工人,看看送来衣服的肩膀上有没有头皮屑,就能准确地判断客人的生活是整洁,还是邋遢……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或者因为习惯养成,逼迫我们以一种特定方式去做某些事。变态杀手也一样,他也许能掩盖犯罪动机,但是他不能掩饰自己的行为方式。只要分析犯罪现场中透露的行为线索,就能够找出代表犯人个性的因素,从而过滤嫌疑人犯,缩小侦查范围从而提高破案率。
“犯罪与打击犯罪,犹如两台齿轮相连的永动机,只要犯罪这台机器不停止转动,打击犯罪的国家机器就必须比前者更高速、更有效地运转下去。”林香茗说,“从1978年开始,美国联邦调查局行为科学组开始了简称NCVCA的‘理解疯狂犯罪者行动’,以我的老师JohnDouglas为首的小组成员,对被判刑入狱的36位变态杀人狂徒展开大规模访谈工作,从而更加了解这些变态杀手的人格形成、思考模式与行为特征,并终于在变态杀人案件的侦破中收获成效。”
林香茗讲述了犯罪个性剖绘历史上的经典案例——法兰馨·艾芙森(FrancineElveson)案件。
法兰馨·艾芙森是个26岁的老师,白种人,在纽约布隆克斯(Bronx)的一家看护中心教导残障儿童。她身高不到一米五,患有轻微的脊柱侧弯,个性害羞,不喜欢交际,和双亲一起住在公寓。
1979年10月的一天,法兰馨在早晨6点半出门去上班。8点半,一个少年在楼梯上拣到了她的皮夹。下午3点左右,她的家人接到看护中心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天没有来上班。经过寻找,在她所居住的公寓顶楼,发现了一幕极其恐怖的景象:
法兰馨全身赤裸,已经断气,死亡原因是遭到重击后勒毙,其力量之猛,把她的下颚、鼻子和脸颊都打碎了,牙齿也被打掉。她的手腕和脚踝被用自己的皮带和丝袜绑起来。她的乳头被割下,放在胸上。内裤也被脱下,套在头上,罩住了脸。在她的大腿和膝盖有咬痕。她的阳伞和笔被插进阴道,梳子则放在阴毛上,耳环以对称方式被放在头部两侧的地上。在她的大腿上,凶手用插入阴道的那支笔写着“你没法阻止我”!而在她的腹部,写着“FUCK”!
据家人说,法兰馨脖子上本来戴着一个金坠子,做成希伯来字母的形状,但是不见了,而法兰馨被绑缚的姿势就是模仿这个形状。
尸体上有精液反应,但是验尸结果反映法兰馨并未遭到强暴。
犯罪现场的另一重要特征是,凶手在现场大便,并用法兰馨的一些衣物盖住粪便。
由于这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非常凶残,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愤怒和关注。纽约警方查问了超过两千名可能的目击者和嫌疑犯,也过滤了纽约都会区所有已知的性犯罪者,但是一个月过去了,案件侦破工作没有任何进展。
背负着巨大压力的纽约警方,带着这一案件的档案、报告、案发现场照片和验尸报告,找到了JohnDouglas。
这时,行为科学组的“理解疯狂犯罪者行动”刚刚开始一年。JohnDouglas在一家餐厅里接待了来自纽约的几位警察,在看过所有的资料之后,他给警察们做了针对犯罪者的个性剖绘:凶手是个长相平凡的白种男子,年纪在30岁左右,外表蓬头垢面,没有工作,主要在夜间出没。他和父亲或年长的女性住在一起,单身,平常和女性没有往来,也没有很好的朋友,读高中或大学读到一半就辍学了,自视不高,没有车子,也没有取得驾照。这个人曾经以勒绞或窒息的方式尝试自杀,现在应该还在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你们不必找得太远。”JohnDouglas告诉警察,“凶手住的地方肯定在命案发生的那所公寓方圆半里之内,甚至就在公寓里面。”
几位警察面面相觑,搞不懂JohnDouglas玩的什么把戏,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得出关于凶手的这么多,而且都是如此详细、具体的结论。不过还是按照他描述的特征,把那两千多人的嫌犯名单过滤了一遍,然后找出了一个各方面都“符合条件”的人——卡敏·卡拉勃(CarmineCalabro)。
卡敏·卡拉勃,32岁,白人。他的母亲已经去世,现在和父亲一起生活,高中时代他就退学了,没有工作,完全靠父亲养活。他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因为和女性交往存在障碍,所以没有结婚。由于有上吊和通过其他方式窒息自杀未遂的记录,现在在一家心理疗养所里接受治疗——这个“不在场证明”,是警方早先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