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笑中指着自己的鼻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就是你。”呼延云说,“咱们这帮专案组成员中,数你跑小白楼跑得最勤,可是我记得每次你都因为差点推倒坏掉的右门,挨于护士长和小乔护士的训。为什么?因为人的记性并不是那么好,还因为我们对坏掉的门,总有这样一种想法:今天是坏的,过两天也许就修好了吧?所以下次照样会推。”
“嗯!”马笑中搔了搔脑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但是7月10日的夜里,凶手没有推那扇右门,一下也没有。他如果习惯使右手,进去时推,右门应该向里倾斜。如果他是左撇子,出来时推,右门应该向外倾斜。但是那扇门既没向外,也没向里。”呼延云说,“小郭的结论是:凶手来过小白楼,所以知道右边的门是坏的。这个我同意。但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凶手怎么记性这样好?怎么就不像常人一样想‘坏门已经修好了呢’?他的行为似乎就是在刻意避开右门,似乎就是要把‘凶手进过小白楼并知道右门是坏的’这个特征塞到办案人员怀里。因为如果没有这个特征,我们就无法把嫌疑对象锁定在一定的范围里。有了这个特征,再结合左撇子的推理,王军就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我想说明的一点是:有个人曾经执刀闯进小白楼,来到陈丹的病房,结果被潘秀丽吓跑了,这个人逃跑时把右门向外推,这是左撇子才能做到的,所以我相信他就是王军。可另外一个问题就来了,潘秀丽说,他拿着一把刀,在陈丹的病床前站了整整三十秒,小郭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个疑点,外面有随时可能进来的护工,而他居然在这个房间里整整站了三十秒,却没有任何作为,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呼延云轻轻地摇着头,“我想了很久,突然得出一个很可笑的答案:他根本就没有目的。”
“他根本就没有目的?”蕾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王军很可能是被一通以医生名义打来的电话,比如说陈丹在医院里想见他之类的话骗去的。陈丹被割去乳房,引起警方对莱特小镇的关注,咱们夜探小镇,他因为袭警还被抓进市局,他也确实想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戴上墨镜,带上刀就去了。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隐蔽和防身手段,足以证明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呼延云说,“结果一进病房,他就傻了,昏睡中的陈丹,根本不可能想见他,他本能地意识到有人想陷害他,于是拔刀在手,结果被潘秀丽误以为他要杀人。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整个案件,发现越来越多的疑点。”呼延云紧蹙眉头说,“比如,莱特小镇是王军杀害芬妮的地方,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残害陈丹,并打电话引起警方的注意,这不是引火烧身吗?再比如,在陈丹被割乳的现场发现的那根大腿骨,后来被证明是芬妮的。凶手如果是想吓唬陈丹,用其他动物的骨头就行了,也方便得多,为什么偏偏要从芬妮的碎尸中拿来大腿骨放在现场呢?这一切一切,都有某种‘刻意’的气氛。对,就是这两个字——刻意!
“直到我阅读‘通汇河北岸无名女尸分尸案’的卷宗,才找到答案,卷宗上记录着:在发现芬妮碎尸的那个土丘上,发现了三趟足迹,其中,第一趟和第二趟是同一个人的,第三趟的步态特征和前两趟虽然相仿,但出现了擦挑痕,这是小脚穿大鞋的表现。思缈,是不是这样?”
刘思缈点了点头。
“可贵的是,思缈在附于卷宗后面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怀疑:第一趟足迹是寻找埋尸位置时留下的,第二趟足迹是实施埋尸行为时留下的,那凶手为什么还要走第三趟?他应该从此远离埋尸地点,避免嫌疑才对啊!”说到这里,呼延云一声长叹,“思缈啊思缈,你都已经想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什么就不能再想一步,答案就在眼前:第三趟足迹当然是某个人从装碎尸的袋子里拿走芬妮的大腿,并放下火柴盒时留下的啊……”
“啊?”刘思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先问你个问题。”呼延云说,“他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要放下一个火柴盒?”
这个问题,林香茗替刘思缈回答了:“1号凶嫌属于有组织力罪犯,放下火柴盒,通过火柴盒里每根火柴的燃烧程度,来提示警方:他还要继续杀人!”
“香茗,你只说对了一半。”呼延云说,“他放下火柴盒,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让我们把每一起案子都‘串联’起来,以为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人做的,是一起系列杀人案。把芬妮的大腿骨放在陈丹被割乳的现场,也是这个目的。后来警方发现装有芬妮的碎尸的袋子,不是马上就和陈丹割乳的案子并案了吗?当我们在作为‘临时居所’的20号别墅,发现电锯上有芬妮的骨屑,不是想当然地就认为陈丹的案子也破获了吗?”
林香茗说:“那么,你的结论是?”
呼延云慢慢地说:“土丘上的那个擦挑痕,虽然微小,却让我看到了另一个身影。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真正的1号凶嫌并非王军。更精确地说,并不是王军一个人。王军杀死并掩埋了芬妮,后来又杀害了娟子,这些确实是他干的。但是从土丘挖走大腿、在犯罪现场放下火柴盒、残害陈丹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在背后,像鬼魅一样时隐时现,他才是陈丹案件的真正策划者、实施者和操纵者。他用火柴盒、用大腿骨,甚至故意用左手割下陈丹的乳房,刻意地把我们的视线引向王军,引向徐诚集团,而我们,甚至王军,都确确实实像木偶一样,被他牵着走。无论是香茗的误闯贰号公馆险些被罢官,还是小郭的推理直指王军是真凶,都是这个鬼魅在作祟!”
风本来小了一点,突然又爆发了,但这一次,吹散了弥漫的沙尘,把笼罩着天地的浅黄色纱帷呼啦啦掀开了!万物都好像在泉水中洗过一遍似的,清晰极了。
乌云低得举手可触,云和天的缝隙间,传来隐隐的雷声,很沉闷,也很压抑,像是大战前的火力试探。
刘思缈叹道:“真没想到,这个案子竟会这样复杂。”
“确实,这个案子是我遇到过的最复杂、最棘手的案件之一。”呼延云的口吻,平静中藏着一丝感伤,“坦白地讲,如果真正的1号凶嫌在割掉陈丹的乳房后,就此住手,那么我真的束手无策,但是后来他杀死了陈丹,恰恰就是他杀死陈丹的过程,让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惊异。
“破解案子的关键,就在郭小芬的那句话中——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呼延云的声音凝重,“当小郭从花中找到窃听器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凶手进入112,是为了拿走窃听器,但是我刚才已经推理过了,恰恰因为有这个窃听器,恰恰因为徐诚集团能听见我和于护士长关于陈丹生命垂危的对话,他们不会派人来杀陈丹。这就把一个问题再次推到了我们面前:凶手在紧张的杀人过程中,跑到112房间去做什么?
“我再三考虑这个问题,郭小芬的话依然清晰地在我的耳畔回响——‘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也就是说,侦查的关键在于:找到小白楼里多出了什么,或者缺少了什么。于是我昨天下午再次仔细地查看112房间,终于发现确实少了一件东西——那盘《黑色星期天》的音碟!
“我当时就想不通了,凶手拿这盘音碟做什么?我怎么想,绞尽脑汁,就是没有答案。”呼延云咬着手指的关节,像是在沉思中自言自语,“但是不管怎么讲,先要逐个排除曾经出入过小白楼的每个人拿走音碟的可能。结果问了一圈,谁也不承认拿过。我认定,其中有个人在说谎,音碟一定是被他拿走了,他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因为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中,藏着凶手真实身份的答案!
“结果,今天下午,我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白天羽承认自己拿走了音碟,原因仅仅是害怕陈丹再次受到惊吓……”
呼延云说完这句话,仿佛往自己身上抛了一抔土,猛地沉默了。
乌云如怒。
雷声,仿佛涛声,滚滚而来,长长而去。
“说啊!”马笑中急得直跺脚,“你倒是接着说啊!”
呼延云长叹一声:“白天羽的话,对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112房间既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缺少什么,换句话说:凶手既没有拿走什么,也没有放下什么,他去112房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终于醒悟,我们大家可能都被郭小芬设下的迷魂阵给套住了。”
“郭小芬设下的迷魂阵?”林香茗摇摇头,“我听不懂。”
呼延云说:“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郭小芬无意中给她自己,给我们所有人,都设了一个大大的迷魂阵!我想把小郭的话再重复一遍——‘凶手杀完了人,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的目的无非两个:或者是拿走什么,或者是放下什么。’这句话的后面没有错,但是前面却有一个大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刘思缈只觉得呼延云的推理令人发疯!
“郭小芬的话,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凶手是先到ICU杀了陈丹,后进的112房间。”呼延云摊开手,面对着大家说:“可是,谁能告诉我凶手为什么不是先进的112房间,后去ICU杀死了陈丹?”
“啊?”每个人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百思不得其解的刘思缈说话了:“即便是你说的那样,又有什么区别呢?凶手先到112房间去,原因依旧应该是他要拿走或者放下什么东西啊?”
“不对!”呼延云猛地抬起头,双目如炬,“如果凶手是先进的112房间,后去ICU杀了陈丹,就多了一种可能!”
一道闪电,像金色的利剑,劈开了兽脊似的云层,断裂的云边,殷出鲜红的血色。
“什么原因?”刘思缈的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