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教堂,沉浸在凉爽、芬芳的昏暗中。
教堂里空无一人,青铜枝形烛台发出微光,最里面是制作精良的圣像屏,画着硕果累累的金葡萄架。周围的墙上从上到下都是被半涂抹掉的壁画:吓人的骨瘦如柴的苦行僧,教堂的神父,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用褪了色的蓝粉两色宽丝带扎着头发、身体强壮而面貌凶狠的天使。
在顶端拱穹上,圣母张开双臂祈求,一盏笨重的银质长明灯在她面前点燃,把摇曳的柔光洒在她那张忧伤的脸上。我永远忘记不了她那双痛苦的眼睛、起皱纹的嘴唇和意志坚强的下巴。我心想,这就是一位即使在极其痛苦的折磨中,也最幸福的母亲。因为她知道,从她身体里诞生出的将是永恒。
走出教堂时,太阳已西落。我坐在橘子树下,怡然自得。教堂的圆屋顶洒下玫瑰色的光辉,仿佛黎明又将到来。修士们已回到各自的小房间里休息。他们不能睡觉,得养精蓄锐。今夜,耶稣将去往自己的殉难之地,他们应该一同前往。两只粉红色奶头的黑母猪躺在角豆树旁酣睡,鸽子在屋顶上交配。
我心想,在这美妙的大地、沉寂的氛围和这橘花盛开的芬芳中,我能生活和享受到何时?在教堂里,我曾对一尊酒神像凝视良久,满心喜悦。使我感动最深的一切:协调一致、坚贞不屈、贯彻始终,此时又展现在面前。愿这鬈发像一串串葡萄垂到前额的俊美少年得福。美貌的酒与狂欢之神狄奥尼索斯和罗马酒神,在我心中合而为一,有着同样面貌。而在葡萄叶和修士袍下,颤动着被太阳烧灼的是同一个躯体——希腊。
左巴回来了。
他急急忙忙地告诉我:“院长来了,我们谈了一会儿,他不肯轻易答应。他说他不愿意拿森林换取一块面包。他要价比我们给的高得多,这个无赖。不过我有法儿制服他。”
“为什么又变卦?我们不是说妥了吗?”
“你别干预这件事,老板,我求求你,”左巴说,“你会把事情弄糟。看你又提过去的合同,那已经吹了。你别皱眉头,那已经吹了,我跟你说!我们要用半价弄到这片森林。”
“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你别管,这是我的事。我给车轮上点儿油,它就转啦,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在坎迪亚花钱花过头了,就是为的这个。因为劳拉花掉我的,也就是花了你的不少钱。你以为我忘啦?人都有自尊心,我的名誉也不能有污点,我花掉的钱我来还。我算了一笔账:劳拉花了七千德拉克马,我要从森林上赚回来。就是说得让院长、修道院、圣母玛利亚们给劳拉出这笔钱。这就是我的计划,喜欢吗?”
“一点儿也不喜欢。凭什么要圣母为你的挥霍负责?”
“她当然要负责,而且不光是负责哪。她生了她的儿子:神。神制造了我,左巴。他给了我那些器官,这些该死的器官让我一碰上女人就发疯,就解开钱口袋。你明白了吗?所以她要负责。还不光负责,她得付钱。”
“我可不喜欢这样。”
“那是另一回事,老板。我们先把七张小票子捞回来,然后再说吧。”
知客神父出现了。
“请吧,”他用教士特有的绵软声音说,“晚饭准备好了。”
我们走进餐厅,那是个摆满凳子和窄长条饭桌的大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蛤蜊油和酸醋味。大厅尽头有一幅“耶稣最后的晚餐”壁画,十一个忠实门徒像一群羊似的围绕着耶稣,而对面,背朝观众、独自一人,棕色头发、凹凸不平的前额和鹰钩鼻,就是败类犹大。耶稣的眼睛直盯着他。
知客神父入座,我坐在他右边,左巴坐在他左边。
神父说:“正碰上封斋期,请原谅。尽管你们是旅客,我们没有油也没有酒招待。可我们欢迎你们光临!”
我们画了十字,不声不响地用餐,吃油橄榄、青葱头、新鲜蚕豆和土耳其果仁糖。我们三人像兔子似的细细咀嚼。
“这就是这里的生活,”知客神父说,“耶稣受难,封斋期。不过要耐心,弟兄们,耐心。复活节和羔羊就要来到了,天堂即将降临。”
我咳嗽了一下,左巴踩我的脚,示意我别作声。
“我见到了扎哈里亚……”左巴改变了话题。
神父吃了一惊。
“他说了些什么吗?他是个疯子。”他焦急不安地说,“他被七个魔鬼附身,别听他胡说!他灵魂肮脏,所见到处都肮脏。”
守夜钟声悲凉地响起。知客神父画十字,站起身。
“我走啦,”他说,“耶稣受难开始,我跟他一起去背十字架。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路上辛苦了。明天晨祷时见……”
“猪猡!”修士刚离开,左巴就咬牙切齿地嘟哝,“猪猡!骗子!母骡!公骡!”
“你怎么啦?扎哈里亚跟你说什么啦?”
“没什么,老板。你别担心,要是他们不肯签字,我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我们来到给我们准备的房间。
角落里挂着一幅圣母像,圣母的脸紧贴着她儿子的脸,大眼睛里泪水盈眶。
左巴摇了摇头,“你知道她为什么哭,老板?”
“不知道。”
“因为她看见了。要是让我画圣像的话,我就画一个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鼻子的圣母,因为我可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