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地反驳道:“现在,亲爱的,我们之前已经谈过……”
“不。”伊丽莎白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仍然很疲弱,但却暗含决绝。“我一直想让你学医,现在科尔曼医生也说你应该去学。”
“你有没有想过那要花多少钱?”
“是的,我想过。但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
他温和地问:“带着孩子吗?”
一时她没回答。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小声说:“我们可能不会有孩子。”
门静静地打开了,怀尔丁护士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发红的眼圈,体贴地什么都没有问。她对约翰说道:“如果你愿意,亚历山大先生,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看你的宝宝了。”
把约翰·亚历山大带到护士站之后,道恩伯格医生就去了医院的育婴室。
育婴室在敞亮的长廊的末端,墙上刷满了柔和甜美的图案,看着心情就很好。大楼的这一个部分两年前翻修过,一看就是时下最新的清新明亮的风格。和往常一样,一走到这里,道恩伯格就听到婴儿此起彼伏的哭声,从肺活量十足的号哭到试探性的哼哼声,各种曲风都有。几乎已经是习惯了,他在三面都围着玻璃的育婴室前停下脚步,透过厚厚的玻璃往里瞧了瞧。一眼望去,是排列整齐的摇篮,大多数摇篮中都躺了个婴儿。产科的业务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啊。
他心想,那都是些健康正常的婴儿啊,现在他们已经打赢了生存的第一战,再过几天,他们就会走出去,走向外面那个他们等待已久的世界。他们走向家庭,走进学校,在生活中浮沉,在名利场上挣扎。他们当中,有些人会品尝成功的喜悦,有些人将忍受失败的苦涩。除非遭遇天灾人祸,他们将安享青春年华,接受中年,然后黯然走向老年。为了他们,会设计出更高级、更闪亮的汽车,为了他们,飞机会飞得更高更远。他们的每一个奇思妙想和心海欲壑都将会有同时代的人们用五花八门的产品细心呵护,悉心填平。有些人敢于直面未知的将来,大多数人则惴惴不安。然而勇敢的毕竟是大多数,怯懦的为数不多。他们之中也许会有人会破除险阻,冲向外太空。有些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四处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大多数情况下,20年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会实现身体的成熟,依傍着那从未被理解,但永远被遵从的,那从洪荒之时起即存在的两性交合的欲望,循着父母把他们带到人世间的轨迹,播下下一代的种子,生下又一个哭泣的小生命。但是无论如何,能存活至今的都是赢家,他们已经出生、嗷嗷待哺。生命的第一场壮阔的战役已经落下帷幕,往后还有千千万万的苦战在前方。
穿过走廊,这里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育婴室。里头安安静静的,是一个一个单独装在保温箱里的早产儿。这些都是前途难测的新兵,第一场战役尚未结束,他们的生死尚是未知之数。从大的育婴室外面拐了弯,道恩伯格走进了这个小小的战场。
当他看到他最新的病人——一个尚未发育完整的朝不保夕的小生命,他拿不准地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随后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写下详细的医嘱。
随后,当道恩伯格从一道门离开后,怀尔丁护士和约翰·亚历山大从另一道门走了进来。
育婴室有独立的空调温湿度控制系统,像每一个到早产儿育婴室的人一样,他们穿上了无菌手术衣,戴着口罩。现在,他们一停下来,怀尔丁夫人就俯身向前在玻璃上轻轻敲一敲,里头一个年轻的护士抬起头,朝他们走过来,口罩上方的眼睛在询问一般地看着他们。
“亚历山大的孩子!”怀尔丁扬声喊道,以便让玻璃另一边的护士能听见,然后指了指约翰。里面的女孩点点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往前走,两人跟着她走到一扇玻璃窗前。她指着育婴室12个保温箱中的一个,把它稍微转了转方向以便他们能看清楚。
“天啊!就这么小?”约翰心中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怀尔丁护士同情地看着他。“是不大,你看。”
约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小到难以置信。”
他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保温箱,这还是一个小孩吗?这么弱小,就比他的两个手掌大一点,浑身皱巴巴的,跟只猴子一样。
那孩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只有胸口那规律轻微的起伏说明他还活着。即使是在专门为最小的早产儿设计的保温箱里,无助的小身体看上去仍是前途未卜,孤零零的。这么羸弱的小生命能存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年轻的护士走到外面和他们凑在一起,怀尔丁问:“出生体重是多少?”
“1。6千克。”年轻的护士问约翰:“你知道现在里头的情况吗?亚历山大先生,你知道我们怎么看护小孩吗?”
他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很难把视线从这个弱小的孩子身上移开,即使片刻也舍不得。
这位年轻的护士实事求是地说:“有些人想知道,他们似乎觉得知道会好受一点。”
约翰点了点头。“是的。如果你愿意跟我说的话。麻烦你了。”
护士指着保温箱说:“内部的温度设定为36。7℃,空气里额外加入了氧气,氧浓度在40%左右。氧气让婴儿呼吸起来没有那么费力。他的肺太小了,你知道的,他出生时肺还没有发育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