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涣散的盯着上面被烟叶熏黄的蚊帐顶,忽然听到好像狗子在楼底下跑跳,心里想问是不是狗儿转来了。可转头去却看不到老张人在哪里,光闻到烟叶的味道,不晓得他在房间的哪一处位置抽烟,她张嘴喊半天也没人回应,胸口闷得很,身上像寒冬腊月一样盖了好几床厚棉絮。她使力欲推开它们,推半天也没有反应,急的发晕,又叫几声忠传,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眩晕了过去。
忠承虽然把父亲和姐姐的电话都拉黑了,心头还是有些挂牵而放心不下,又一想假如真有什么事那肯定二哥二姐会打过来,于是对来电里忠信忠旭的电话格外上心和警惕,这就表示屋里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果然,一语成谶。
张家一屋人在手术室门口坐等,老张这时打忠承的手机仍提示电话无法接通,转身喊忠信:“你有叶舒的电话没有?打你老弟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是个啷个道理?你跟他打电话没有?你妈出不出得来跟他谈一声不?让他转来看一堆骨头吗?”
他还真没有叶舒现在的号码,张家几个手机都没有,忠旭有也是先前她在三江时的,后头回上海也再没联系过。一屋人因此都把目光望向忠信的手机,只能先打一个忠承的手机试一下。
电话却通了没人接,老张在免提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时伸手准备随时接过来说话,可直到三遍铃声都唱完也没听到忠承的声音传来。他放在膝盖上起起落落的手又缩回身旁去,眼睛望着忠信的手机要瞧出什么内幕:“莫非手机落了吗?”
忠旭这时找到了叶舒先前的号码,众人自然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来,但同样无人接听,连提示也没有,光嘟两声,直接关闭了。
老张求助一样望一眼忠信,又回头瞧一瞧忠旭,喘口气,重倒回椅子里。忠传坐在父子三人斜对面离手术室最近一排椅子上,她因为在黑夜里独自把母亲背到岩上张家湾,那披星戴月的过程中出的许多汗这时经过风干和平静已经蒸发消散,只是被汗湿过的头发和面孔看来格外狼狈。她的目光正疲倦而困顿的瞧着脚边的地,不时看一看边上亮着的灯,老张默默看她半晌,客气的问她:“睡哈嘛,冷不?到幺妹那里去睡哈儿。”
忠旭望着她不开腔。忠传摇头小声答应:“不睡。”
两姊妹像一点不相干的路人一样。
忠信把自己的衣裳递过来:“不然就到车上去睡吧,那后面排睡得了。”
她还是答应:“不睡,没有瞌睡。”
倒并没有做出一定要在这里等母亲平安出来的表情,而好像就是喜欢屁股下面那把椅子才不肯离开一样。
这时已经凌晨五点多了,走廊里静悄悄的,拐角那边的楼梯偶尔有病房科室的病人家属从外面探进脑袋来张望,又匆匆从外面电梯或露天走廊往上或往下走去。
黎书慧在凌晨三点左右进了手术室,一直到早上快六点才看到进去的护士出来,但护士也未细谈,只说具体情况等一阵医生出来会告知他们。
老张又把无助和求助的目光望向忠信,他这又是问他要不要找找刘达的意思,可忠信未能领悟,而插着手疲惫的转身走到手术室门口去。
忠旭已经打了阵盹,也转身往护士离开的方向走去,但不是找那个护士,老张听到她在窗户那边打电话:“。。。。。。忙不嘛?还没出来,两个娃儿呢?等哈儿看,不晓得,等哈儿打电话。。。。。。”
看着她走回来,忽然想到黎书慧割白内障那年,也是这个医院,像是隔壁那栋楼的三楼。那时忠传在屋里照顾忠承读小学,几点动的手术忘记了,只记得出来时外面天黑了,舒庆忠旭两口子就在走廊椅子上坐了一下午。记得舒庆买的小笼包和两碗稀饭,还有一盒像苞谷子一样的八宝粥。
舒庆平时看来嘻嘻哈哈孩子头似的没有正形,但真正做起事来却很牢靠,医院里大小单子付费,到哪个科室拍片查血,到哪里取片子看结果,他都清楚晓得得很。不是这一件事,他是每件事都办得很叫人满意的人。那时候的忠旭也不是现在这样,两口子都像个孩子,忠旭总是生气弯酸人,但总是没一会儿就叫舒庆哄的眉开眼笑,那时大家还总是说,一物降一物,虽然眼看着是忠旭把舒庆压住了,但实际舒庆自有他的聪明之处。
陈启明就没有赵舒庆那么开朗健谈了,每次来屋里或者见面,同他说话总好像在生拉硬拽,你不先排头说两句什么,他就一味不开腔。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实际并不同人亲近,做事倒还好,也勤快不躲懒。。。。。。总归没有舒庆那么叫人满意。
屋里进来这几个人,叶舒是读了许多书有文化的人,但她那样在富家大族里长大的孩子,按老一辈的眼光肯定是不能欣赏的,至少贤惠二字肯定担不上。再一个离得远,以后肯定指望不上,至于罗明先,不提也罢。。。。。。忠传先前的伏寿全,人是好人,可惜没得那点缘分。
老张越想越伤怀,尤其在黎书慧生死未卜这当口,愈发感到晚景凄凉没个体贴窝心的人,悲从中来,不由坐在忠传对面的椅子上掩面而泣。
“医生都没出来,哭啷个嘛。”
见父亲抹泪,姊妹几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忠信走到身边来站着不开腔,忠传将目光放到父亲身上,人在椅子里坐起来,但见忠旭立在一侧,默默转过身去独自流泪,听忠旭一面抹泪一面安慰父亲:“妈妈的身体也不是头一天这样,她真要走你哭就留得住吗?生病又痛,假如真没得法,你还希望她像赵盈她奶奶那样把一哈罪都受完才走?”
忠信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来,他拿起来看父亲,一面接电话:“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