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美丽的受难者表面上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但她整个下午心里都感到非常压抑。傍晚,牛奶挤完之后,她就无心和伙伴们待在一起了,于是独自出了门,漫无目标地乱走一通。她觉察到她的伙伴们只是把老板讲的那个故事当作风趣开心的笑谈,所以,她心里感到难过,难过得要命。所有的人,除了她自己,似乎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悲的地方,或者确切地说,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多么残酷地触动了她人生经历中的敏感之处。她现在觉得,那西下的夕阳也变得丑陋无比,好像天空上的一大块红肿发炎的伤口。唯有一只嗓音粗哑的芦雀,从河边的树丛中,用悲哀、板滞的声音对她表示问候,那声音好像是断了交的故友发出来的。
在这种日长夜短的六月里,牛奶有时候满桶满桶的,出得很多,清晨,挤奶前的准备工作开始得很早,活儿又很重,所以,和苔丝同住一室的女工们,差不多太阳一落山,甚至没等太阳落山,就都上床睡觉了。苔丝总是和伙伴一道上楼。然而,今天晚上,她是头一个进了她们共同的寝室,别的姑娘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了。她看见她们在夕阳的余晖中脱掉衣裳,满身染上了橘黄的光泽;她又睡了过去,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又一次把她吵醒了,于是她一声不吭地转过脸,看着她们。
她那三个同室伙伴,一个也没上床。她们穿着睡衣,打着赤脚,挤在窗口,西沉的夕阳的余晖仍然映照着她们的脸膛、脖子和周围的墙壁。她们全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庭园里的某一个人,三张脸儿紧紧凑在一起:一张是愉快的圆脸,一张是有着乌黑头发的苍白的脸,还有一张是有着金发的白皙秀丽的脸。
“你别推呀!你不也像我一样,看得很清楚吗!”名叫蕾蒂的金发姑娘说道,她年龄最小,这会儿,她的眼睛一时也舍不得离开窗户。
“蕾蒂,你还不是和我一样,爱上他完全是白搭,”面带喜色、年龄最大的姑娘玛莲狡黠地说,“他爱的可不是你这种模样的人啊!”
蕾蒂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另外两个也往外张望。
“他又过来了!”肤色苍白的姑娘伊丝叫了起来,她头发乌黑而又湿润,两片嘴唇曲线优美。
“你什么也不必说了,伊丝,”蕾蒂答道,“因为我看见过你亲他的影子。”
“你是怎么看到的?”玛莲问道。
“嗯——有一回,他站在盛乳清的大桶旁边放乳清,他的脸照了个影子,落在后面的墙上,伊丝正站在那儿装桶,于是她走了过去,把嘴凑到墙上,去亲他的嘴,让我看见了,可他没有看到。”
“哦,这个,小伊丝!”玛莲说道。
伊丝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朵红晕。
“嗨,这有什么不好!”伊丝装着镇定的样子说。“是呀,我爱上他了,可蕾蒂也爱上他了,还有你,玛莲,你不也爱上他了吗?”
玛莲的一张圆圆的脸蛋,平时是红扑扑的,这会儿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我?你可真会编造啊!”她说,“啊,他又过来啦!亲爱的眼睛——亲爱的脸膛——亲爱的克莱尔先生哪!”
“你呀,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你也差不多——我们都是不打自招。”玛莲完全不顾别人的看法,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三个人都别再傻了,别再装模作样了,只要别跟外人说就是了。唉,我真恨不得明天就能嫁给他!”
“我呀,恨不得今天就能嫁给他哩!”伊丝嘟嘟囔囔地说。
“我也是啊。”比较腼腆的蕾蒂也低着声音说道。
床上的旁听者浑身都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