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的拒绝,尽管出乎意料,但并没有使克莱尔完全灰心丧气。他与女性交往的经验足以使他认识到,女人在这方面的否定回答常常是肯定回答的序曲。然而,他的经验也实在太少了,所以他不知道,目前这一次的否定回答完全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忸怩作态。他只是觉得苔丝早已允许他向她求爱了,这就是一种格外的保证,可他不完全明白,在田野和牧场上,“无结果的叹息”[70]绝不能被视为枉费心机,在这儿,女人常常不大经过周密考虑,为了爱情本身的甜蜜而接受男人的求爱,这不同于那个雄心勃勃的烦恼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里的姑娘只是渴望成家立业,所以有了不健全的身心,不想把情感作为最终目的。
“苔丝,你作否定回答时,态度干吗那么坚决?”几天之后,他向她问道。
她猛吃一惊。
“别问我。我已经将部分原因跟你说了。我不够格,配不上你。”
“怎么配不上?因为不是豪门大族的小姐?”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她喃喃地说,“你家的人一定看不起我。”
“你把他们看扁了——我父母亲不是那号人。至于我两个哥哥嘛,我毫不在乎……”他紧紧抱着她的腰,不让她溜掉。“听着,亲爱的,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吧?我敢说一定不是!你已经把我弄得坐卧不安,无法看书,无法游玩,无法做任何事情。我并不着急,苔丝,但我想知道,想从你温润的嘴中得知,将来总有一天,你将成为我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任你选择,但是总有一天吧?”
她只是摇了摇头,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克莱尔仔细端详着她,认真研究她的面部神情,仿佛在辨认象形文字。她的拒绝似乎是真的。
“那么我就不该这么搂着你了,是吧?我对你没有权利了——没有权利找你,也没有权利跟你逛来逛去了!告诉我,苔丝,你是不是爱上别的人了?”
“你怎么问得出来?”她边说,边继续抑制自己的感情。
“我也差不多知道你没有那种事。可是,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我没有拒绝你呀。我喜欢你——喜欢你对我说你爱我,你跟我在一块的时候,可以一直对我说你爱我,绝不会惹我生气的。”
“可你不愿接受我当你的丈夫?”
“呃,那可不是一码事了。亲爱的,我不肯嫁给你,完全是为你好啊,真的!哦,相信我的话吧。全是替你着想啊!我知道,我只要答应嫁给你,那真是我最大的幸福啊,我之所以放弃这份幸福,是因为——是因为我深信我不能答应你。”
“可你会使我幸福呀!”
“啊——你这么想,可你并不明白啊!”
每当这样的时刻,克莱尔总是以为苔丝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很谦卑,觉得自己在待人接物、社会交际等方面还很不够格,所以他就一个劲地说她见识广博,多才多艺——
此话的确不假,她生来伶俐敏慧,加上对他那么崇拜,所以他说话的腔调、他所用的字眼、他广博的知识,都让她断断续续学会了许多,达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每当经过这样温柔的论争,她获胜之后,她总要独自离开,如果在挤奶的时候,她就跑到最远处的奶牛身下,如果是在闲散的时候,她要么躲进草丛之中,要么溜进自己的房间,暗自嘘唏,尽管不到一分钟之前,她还故作冷淡,表示拒绝。
苔丝一直跟自己进行可怕的斗争。她自己的那颗心如此坚决地站在他那一边,这样,两颗热烈的心对抗着一点可怜的道德,她尽了自己的每一份力量,试图保住自己的决定。她是下定了决心才来塔尔勃塞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嫁人,免得让丈夫在娶了她以后又痛恨自己瞎了眼睛。她坚持认为,她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所做出的决定,现在不能轻易推翻。
“为什么没有人把我的往事告诉他呢?”她说。“那地方离这儿只不过四十英里远啊,那桩事为什么传不到这里呢?我想,一定有人知道!”
然而,似乎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
又过了两三天,谁也没再说什么。她从同屋伙伴的悲哀的面容中可以猜出,她们不仅把她看成是克莱尔喜欢的人,而且还把她看成是他选中的人,可她们本该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让自己进入他的轨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