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神翎飞将,毕竟两鬓之间业已微见点点光芒。杀气冲天,两边眼光对视,心下都热切起来。白马银枪的少将,到底是否曾经真的占据过自己的心灵?清儿至今也弄不明白,然而,寂寞的枪,寂寞的剑,马上便要告别寂寞了。
半晌,各施一礼,赵云默默握住枪柄,连泥拔出,夕阳斜照,点点精光闪起。手中轻轻一颤,那枪尖便生出无数幻影来。万军齐声呼喝,清儿双剑在手,身形一晃,有若掠水惊鸿,飘然而进。赵云抖起枪花,一生杀尽天下不义之人,然而眼前女将,是否可杀?
叶飘零心下绷紧,生恐清儿不敌,然而观看数十合后,才渐渐安定。清儿十数年来,的是武艺大进。募地里想起那日饮马黄河之时,清儿舞剑之歌:“好恨这春风,一吹江不平。算此心、已负今生。早料春花应付水,收玉箭、弃雕翎。明主不闻声,郎君未解情。二十年、马背徐行。冷笑精纲今绣矣,剑在手、弄青锋。”一时之间,不觉凝神。
不说叶飘零暗自沉吟,只表场中二人大战,顷刻间已过二百余合,红日西沉,晚霞退尽,月上柳梢头,人战黄昏后,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杆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那双剑回旋相交,正如玉龙取水,劈削斩刺,恰似金凤点头。有《临江仙》一词赞曰:铁箭雕弓双子剑,金盔白马银枪。枪来剑去耀青光。枪来蛇吐信,剑去凤回翔。
休叹江山无限老,古今名将无双。风流总是在沙场。后人凭吊处,碧血照残阳。
毕竟胜负如何,还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识先机诸葛用计 拜末将严颜求谋
话说赵子龙与张清儿交锋九里山下,一个步将之中称第一,一个马上功夫世无双,这两人战到一处,正是旗鼓相当,各擅胜场。子龙一生何尝遇过如此对手,酣战之下,天人马枪渐渐融合,平生潜力,都在此战中激发出来。马蹄之下,黄土被千万鲜血浇灌,本已坚若精钢,然而枪尖舞处,劲风涌起,四周大地,泥土纷飞。清儿一声轻啸,碎步轻移,中宫直入,有若燕子投梭,双剑直指赵云胸门。子龙枪在外围,不能收转,急将枪钻一挡,啪的一下,清儿翻身跃开,枪剑相互感应,各自低吟。直到此时,清儿双剑才真正脱离了凡间俗品,跻身于神兵利器之列。而赵云之枪,灵性愈加,终于有了自身的意志,但见那枪尖陡发光芒,照亮四方,顺着清儿攻势自主收缩,再也不需赵云加以控制。
明月渐升,两将盘旋更急,终是难分胜负。叶飘零自知再斗下去,定然两败俱伤,又恐清儿以女子之身,不能持久,当下鸣金令回。清儿闻得金锣鸣响,急攻三合,回身退开。赵云拍马追来,清儿就摘下背上雕弓,飕的一箭射去,赵云哪料到来箭如此之快,一怔之间,箭到面门,心念电闪:“纵横一生,莫非今日毙命于此?”空负安民大志的眼神,只令清儿心下一颤。
两将一个闭目待死,一个掩面不忍观之,却听得砰的一响,羽箭飞开,清儿一生发箭,首度无功。原是那鼠白烂银枪早有灵性,自动飞起,挡开来箭。两边千万军士目睹此等奇观,不由得伏下膜拜,齐呼万岁。赵云回阵,望见清儿亦走,暗道:“岂非只汝能用箭,吾却不会乎?”当下已挽弓在手,重出阵来。叶飘零尚未动念,一箭早到,帅旗坠下。荆军发一声喊,微见乱象。陡然之间,四面喊声大起,魏延、孙尚香、马云禄三面杀来。
叶飘零沉声道:“退入山中。”于是各将号令下去,全军后队做前队,分作四路缓缓退走,叶飘零当先,黄忠、清儿、陈到断后,当住燕汉诸将。牙将何仪不识好歹,见清儿美貌,孤身来追,被清儿刺到座下马,拉住勒甲丝带,扔回敌阵,砸向赵云。这边退出五里,燕汉诸人皆退,荆军方欲喘息,前方炮声一响,一辆四轮车当在前方,身披鹤氅,手摇羽扇,正是大汉丞相诸葛孔明,两边一双小将,乃是左右护卫关兴张苞。叶飘零慌忙施礼道:“又劳丞相亲临,飘零罪莫大焉!”
诸葛亮微微答礼,言道:“大王一生志在保国安民,今日寻隙而来,往节不保,岂不令人叹惋?”叶飘零心中一跳,在孔明之前,数月寻来起兵理由皆不能出口,半晌方道:“逐鹿问鼎,世人有份,是非真相,几人能知?飘零但求早日中原一统,天下干戈止息。”孔明道:“自古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大王既有爱民之意,听吾一言,四海刀兵,覆手而止。”叶飘零道:“正要请丞相指教。”
诸葛亮道:“大王既是只愿天下早日一统,何妨纳荆土于燕,重归汉室,效力讨曹,共拥隆武,号令天下,四海岂不就此清平?”叶飘零麾下军士闻言,交头接耳,以为若按丞相之言,便可免去远徒征战之苦,从此尽享天伦之乐。却听叶飘零道:“丞相见笑了。吾闻当日玄德公动以苍生之念,方得丞相亲出草庐,那日便知丞相生平,但以百姓为重,今日何不纳燕土于荆,重兴社稷,效力讨曹,共建中华,号令天下,四海岂不清平愈速?”燕军闻得,相互窃窃私语,皆道倘依荆王之见,不日便可回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又听诸葛亮道:“足下虽有盖世雄才,然而名不正言不顺,何以君临天下?”叶飘零笑笑不语,目视司马,司马便出,说道:“吾主转战四方,讨除逆贼,得罪千万英雄豪杰,一旦卸甲,只恐命在顷刻,丞相纵视吾主之命,并无足道,然若国家少了吾主,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吾主能与生灵建下盖世之功,何愁天下不服?”
诸葛亮笑道:“大王既自负才智,逆天行事,今日大军相遇,可速前来一战。”跃出戴陵,初附荆土,急欲建功,举枪大叫道:“诸葛村夫如此藐视王上,某愿出战,擒此村夫,献于麾下。”叶飘零大笑道:“吾闻丞相每到一处,必于身前先掘陷坑,今日岂能以此计赚吾?”
诸葛亮见叶飘零不中此计,只得将羽扇一挥,关兴、张苞各率军士,绕道来攻。叶飘零亲自接战,敌住张苞,陈到来战关兴,两军正战得不可开交,忽然后军骚动,哨官急来报道:“赵云、魏延、马云禄、孙尚香、廖化复回,势不可挡!”叶飘零大惊道:“其军已被杀退,如何又回?”急令突围。
却表这边赵云等依诸葛亮事先算定方略,追出数里便退,只在数里外静候,听得号炮响起立即回军掩杀,荆军久战,一张一弛,如何能够消受?只表赵云冲来,戴陵副将慕容烈不合来迎,被赵云手起一枪刺死,焦炳、李固两面攻到,赵云接住,不三合,刺死焦炳,李固大骇而走,迎面正遇魏延,一刀砍于马下。赵云便逞往日虎威,一马当先,杀入阵中,荆军将士,纷纷辟易,并无三合之敌。叶飘零弃了张苞,冲破乱军,来战赵云,三十余合,未见高下,陈到急忙赶来,接过攻势,叶飘零方得脱身,号令众军排成方圆之阵,挡住外围马云禄长枪队冲击,一时却哪里约束得住,但见得人唤马嘶,血流成河,只得收住两翼,又布锋刃之形,清儿当先,往南突围而走,一路相互践踏,幸得李典、韩当、木兰、桂英等从大营发兵救应,杀退燕军,叶飘零方得回营,检点之下,折了三五千人马,失了大将陈到,惊道:“叔至有失,吾之过也。”急遣黄忠去救。
原来陈到抖擞精神,大战赵云,八九十合间,未见胜负,看看荆王已去,虚晃一枪,回马疾走。赵云拍马来追,看看赶上,烂银枪飞起,陈到疾闪,那枪挑起头盔,余势不止,透树而入,待得拔出,陈到已经走了,赵云微感疲累,就携头盔返回。
陈到匹马归营,叶飘零大喜道:“倘非叔至,吾命休矣!”便摘下头盔,赐予陈到,召回黄忠,汇集众将道:“孔明今番用计,杀我数千儿郎,此仇岂能不报?但其人用兵神鬼莫测,正面接战,难以取胜,诸位有何妙策?”司马道:“谅燕汉狭小,能独当一面者,莫过马超,惜乎孔明不敢用之,以一人之力,怎敌得两路夹击?只不知庞士元那边战事如何,竟放孔明至此,可发书并州,令士元加紧攻取壶关,使孔明首尾难顾,何愁东郡不得?”
叶飘零大喜,便令发书,却使八卦报知燕军此事,于是执书人被燕军擒去。孔明见书大惊道:“天下智者,所见皆同。吾既至兖州,便不惧叶飘零猖獗,只恐后方为庞士元袭取。今叶飘零已有此议,只恐严颜难敌庞士元锋锐。”赵云道:“丞相早已料定叶飘零志在青兖,非在壶关,何必忧心北部?”孔明道:“兵法虚实相交,因时而定,叶飘零虽定计先据河南,再伐曹操,随后迫隆武禅位,进而窃取天下,然而若是壶关空虚,天赐邺城,彼怎会墨守成规,错失良机?壶关若失,邺城已落敌军眼底,汝今日需领一军去救壶关。”
赵云道:“丞相若再分兵,如何敌得叶飘零十数万大军?如今沮中臣已与鲜卑交好,北方无忧,马孟起听调不听宣,丞相可下调兵之令,使其助守壶关。”孔明道:“待吾仔细思量。”一旁魏延道:“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丞相不如使孟起越长城去取雁门、白马,再击晋阳,掩袭庞统之后,壶关可无忧也。”孔明道:“文长之计甚妙,吾再使沮中臣出使鲜卑,使其起兵,助孟起一臂之力。”这边计议已定,孔明唤执书人道:“汝亦大汉子民,家中父母妻儿依槛而望,可早早归去,休要从征。”赏银使去,孔明却上书后主,请发调兵之令。
未料叶飘零已再发书,使八卦绕道避开燕军耳目,往庞统处投递。那日庞统与孔明舌战不利,心下盛怒,只因孔明连弩厉害,不敢强攻。后闻孔明已往兖州而去,于是召集藤牌军连日攻打壶关,被严颜装上百架连弩强行射住,庞统攻之不下,乃每日使人顶藤牌佯攻,只有严颜出战,严颜尽皆不理,只是放箭,况日延久,箭石将尽,庞统仍是搦战不绝。严颜这才暗惊,与泠苞商议道:“丞相连弩虽好,只是箭矢不足,该当如何是好?”泠苞道:“丞相离去之日,曾留锦囊在此,将军何不观之?”
严颜猛醒,打开锦囊,内有一书,如此如此,当下亲至关厢内天字十三营中。都护迎入,道:“老将军来此,有何吩咐?”严颜道:“特来拜会营内韩将军。”都护思忖许久道:“营内何曾有甚韩将军?”严颜道:“韩烈韩将军,丞相留书令吾拜会,怎会并无此人?”都护道:“啊,原来是韩烈这小子,此乃寻常兵卒,老将军以将军相称,因此不曾念及。”令唤韩烈来此。
严颜道:“不劳韩将军屈驾,吾当亲往会之。”于是入营,来拜韩烈。韩烈慌忙答礼道:“某十数年来,不过是麾下小卒,贱躯何劳老将军如此大礼?”严颜道:“世人皆不知韩将军胸怀韬略,腹有宏才,独丞相知将军文武双全,谋勇兼备。今国家危难,贼寇称雄,望将军念昭烈创业艰难,解此危难,则国家幸甚,社稷幸甚!”
韩烈大惊道:“折杀小人了。某乃奔走仆役之辈,焉敢当丞相如此谬赞?”严颜递过一书道:“此乃丞相在官渡学得词谱,爱其乐声华美,特作此《西江月》之词,赠之与君。丞相早知将军屈尊甘作小卒者,必为昔日伤心之事也。”韩烈接过展书而观,那词只有半阙,云:莫怨出身贫贱,已怀胆略无双。敢随孤骑斗群狼,谁似韩家小将?
韩烈不胜嗟叹,平生之事流过心中,怅然道:“十数年前,某在刘繇帐下为一无名末将,本欲建功立业,奈何刘繇鼠辈不能用之。后刘表东攻,太史子义提议出战,刘繇众将皆胆小不敢相随,独某从子义将军与刘磬、魏延、文聘、甘宁、蔡瑁、张允、刑道荣、王威、巩志、黄祖、苏飞、金旋凡十二员将领战于神亭。而后子义屡献奇计,刘繇皆不入耳,故而覆败。某看透了各地军阀嘴脸,自此隐姓埋名,打消了封侯拜将之念,一生甘为小卒,不露锋芒,未料毕竟丞相目光如矩,识得某家。”
严颜一惊道:“早闻当日神亭一战,太史慈名扬天下,原来韩将军便是当日太史慈之随从!壶关有救矣,未知韩将军可愿助某一功?”韩烈道:“吾昔日受关将军百般眷顾,本当辅佐,后随先王远征海外,未料先王竟能熟记某等小卒贱名,心下感恩,只是心下早已决意一生只为小卒,老将军虽然有命,只不敢从。”严颜大惊,纳头伏拜于地,道:“将军不出,燕汉危矣!”
韩烈连忙还礼道:“老将军何必如此?某虽终不为将,当密献一计,可破庞统。”噫,正因为这一句话,顿教:英雄血溅万千里,壮志满心终未酬。毕竟韩烈献上何计,还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韩烈箭射太史慈 马超兵伐晋阳郡
上回说到庞统攻打壶关,严颜苦思无计,只得展开诸葛所遗锦囊,方知行伍之间,另有能人,遂来拜请韩烈,韩烈心感诸葛识人,又念先王恩德,终于思得一策,严颜心下方定,自去安排。韩烈又看孔明之词,才见背面另有下阙曰:冀北又逢明主,报恩勇赴东洋。贱名主上耳能详,换取江山无恙。
不觉点头叹道:“诸葛丞相真有先见之明,凡事皆不脱所料。”当下也走上关厢,但见关下又有一彪人马前来骂战,太史慈当先,背负双戟,立马关前,极其雄壮。严颜只是不理。关下太史慈令小卒辱骂多时,不见关上回应,正欲收兵,忽见一人上关,高叫道:“太史慈,汝猖獗至此,敢视我燕汉无人哉?”
太史慈心下一凛,举目看时,但见那人露出半个身子,方面大耳,束发箍额,右手持矛,左手戟指大喝,英气勃勃,精神抖擞之极,然而衣甲疏散,不过是一员小卒,心下诧异,方欲答话,关上严颜已经大怒喝曰:“吾等大将尚在,何事轮到汝小卒作主?速速退下!”小卒道:“严老将军,敌军欺我等太甚,容俺僭越,下关一战,就擒太史慈之首来献!”严颜浑身发抖,怒道:“丞相去时,早有明令,拒关谨守,战则有失。汝敢违抗军令,重提出战之事,莫不是通敌卖关,意欲谋反乎?”
小卒叫道:“汝身为大将,龟缩关中,不敢出头,莫非等待天灭敌军乎?朝廷用汝守关,怎保得社稷安稳?”严颜喝道:“汝不尊军令,咆哮军营,侮蔑朝廷,犯上不敬,三班斧手安在,将此人凌迟处死!”小卒喝道:“可怜俺一身武艺无人能识,流落四方,终得长隐军营,今日死于老贼之手,非俺之罪,乃天意也!”一旁数员武士将小卒拿下,那小卒只是不服,仰天大叫:“老匹夫,汝刚愎自用,他日身首异处之时,有何面目去见昭烈陛下!”
严颜怒道:“就地立斩,休要此人胡言乱语,动我军心!”四周牙裨将校一齐跪下道:“老将军息怒,何必与此小卒计较?”泠苞亦道:“老将军,此人生得不俗,既出大言,必有本事,就让他战一阵也好,胜则扬我燕汉声威,虽是小卒,能败先锋大将。败却无损我等军营声势。”严颜方降了火气,问小卒道:“汝果有十分武艺?”小卒道:“俺素知太史慈其人,视之如同草芥!”
严颜道:“狂妄无知之徒,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太史慈纵横天下,几曾有过敌手?汝敢如此大言,要汝何用!”小卒道:“将军不信,愿立军令状于此。”于是严颜索了军令状,小卒借了泠苞之枪,只带随从二十人,奔下关来,大叫道:“太史慈休走!”
太史慈道:“汝何人也?”小卒道:“汝即刻便将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