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多舌。”一个医生说。
“我们给他做全身麻醉,叫他昏睡过去,然后我们就可以干我们要干的事了。”
他们给约塞连做了全身麻醉,使他昏睡过去。他口干舌燥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乙醚气味。科恩中校也在床边,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他穿着宽松肥大的橄榄绿衬衣和裤子,棕色的脸上胡须密密匝匝的,挂着一丝温和而淡漠的笑。他正双掌齐上,轻轻摩挲着他的秃脑门。约塞连刚刚醒来,他便俯下身去咯咯笑着,语气极为友好地向约塞连保证,只要约塞连不死,他们做的那笔交易就仍然有效。约塞连呕吐起来,科恩中校刚听到就跳起身来,厌恶地逃了出去,于是约塞连心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吧,黑暗之中总有一线光明;想着想着,又坠回透不过气来的昏睡中去了。一只指甲尖尖的手粗暴地摇醒了他,他翻过身,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陌生男人正朝他撅着嘴,恶意地怒目而视,并且夸口道:
“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
约塞连顿觉冰冷、衰弱,一身虚汗。
“谁是我的伙伴?”他看见牧师坐在科恩中校刚才坐的地方便问道。
“也许我是你的伙伴。”牧师回答道。
但是约塞连听不见牧师的话,又闭上了眼睛。有人给他啜了几口水,踮着脚尖走了。他睡了一阵,醒来时感觉很好,于是转过头去对牧师笑笑,却看见阿费坐在那里。约塞连本能地呻吟起来,极度烦躁地板起面孔。这时阿费得意地哈哈大笑,问他感觉如何。约塞连问他为什么没有进监狱,阿费显得很是糊涂。约塞连闭上眼睛,要逼他走。等他再睁开眼睛时,阿费已经走了,而牧师又坐在那里了。约塞连见牧师快活地咧嘴笑着,不由得笑出声来,便问牧师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为你高兴呀,”牧师激动、坦率而快乐地回答道,“我在大队司令部里听说你受了重伤,又听说如果你活下来,就送你回国。科恩中校说,你的情况很危急,不过我刚才从一位医生那儿得知,你的伤其实非常轻微,大概一两天之内就可以出院。你没有任何危险。伤势根本不严重。”
听了牧师带来的消息,约塞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是啊,”牧师说着,两片红晕悄悄爬上他的面颊,显得顽皮而快乐,“是啊,那太好了。”
约塞连想起第一次与牧师谈话的情景,不觉笑了起来。“你看,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医院,现在我又在医院了。最近我就见过你一次,也是在医院里。你都去哪儿了?”
牧师耸了耸肩。“我一直在祷告,”他坦白道,“我尽可能待在帐篷里。惠特科姆中士每次离开这个地区,我都要祷告,这样他就抓不住我了。”
“这样做有用处吗?”
“可以让我忘记烦恼,”牧师又耸耸肩回答道,“再说,我也有事可干了。”
“噢,这很不错。嗯,不是吗?”
“是的,”牧师热烈赞同道,好像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的,我想这确实不错。”他冲动地将身体倾向约塞连,并关切地问道,“约塞连,你住院期间,我可以为你帮点什么忙呢?需要我带什么东西来吗?”
约塞连快活地取笑他:“比如玩具、糖果或者口香糖?”
牧师又红了脸,不自然地咧嘴笑笑,然后变得十分恭敬。“也许像书籍,或者别的什么。我希望真能做点什么让你高兴。你知道,约塞连,我们都特别为你感到骄傲。”
“骄傲?”
“是的,当然。你冒着生命危险阻止了那个纳粹刺客。这是非常高尚的行为。”
“什么纳粹刺客?”
“就是来这里暗杀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那个。是你救了他们。你在楼厅上跟他格斗,差点被他刺死了。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约塞连弄明白以后,不由得冷笑起来。“那不是什么纳粹刺客。”
“肯定是。科恩中校说是。”
“那是内特利的女朋友。她在追踪我,不是要刺杀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自从那天我把内特利的死讯透露给她,她就老想杀我。”
“可这怎么可能?”牧师脸色发青地反驳道,显得又生气又迷惑,“他逃走时,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都看见的。官方报告说,你拦住了一个来暗杀他们的纳粹刺客。”
“别相信官方报告,”约塞连生硬地提醒他,“那是交易的一部分。”
“什么交易?”
“我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做的交易。如果我逢人就讲他们的好话,并且绝不对任何人批评他们迫使其他官兵飞更多的任务,他们就把我当成大英雄送回国。”
牧师惊恐至极,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他毛发倒竖,一脸好斗的惊慌。“这太可怕了!这是一桩可耻的丑恶交易,不是吗?”
“令人作呕。”约塞连回答道,他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只让后脑勺靠在枕头上,“我想我们都应该用‘令人作呕’来形容。”
“那你怎么会接受呢?”
“要么接受,要么上军事法庭,牧师。”
“噢,”牧师用手背捂着嘴懊悔不已地叫道,他不安地坐回椅子上,“我真不该说那番话。”
“他们会把我关进监狱。跟一帮罪犯关在一起。”
“当然。那么,只要你认为正确,就应当做。”牧师自顾自地点点头,好像就此解决了争论,随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别担心,”过了一会儿,约塞连悲伤地笑笑说,“我不会这么做的。”
“但你必须做,”牧师关切地倾过身来说道,“真的,你必须做。我没有权利影响你。我真的没有权利说三道四。”
“你没有影响我。”约塞连吃力地翻过身去,侧躺着,然后满脸严肃地冷笑一声,又摇了摇头,“主啊,牧师!你认为那是一桩罪吗?救卡思卡特上校的命!就是这桩罪行,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的档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