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稍安,叶冉的事急不来。眼下只消有人陪着,照料他伤势就好,不必强求他如何,他得静静。至于金枝他们,多半是因见着彼此就会想起那夜厮杀的惨状。首战后许多人都会如此,缓几日就无事的。”
岁行云抿了抿唇,望着他在黑暗中缓步趋近的颀长身影。
“公子若有事需吩咐我,明日再说也来得及。您辛苦多日,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嗯,好。”李恪昭应声,竟在地榻边坐下,旋即轻轻掀被而入。
黑暗中,岁行云瞠目结舌:“你……”
“不是你说,早些休息?”
李恪昭仰面躺在她身侧,精疲力尽的咕囔声里藏着几许悲凉痛楚。
岁行云趴卧枕间,懵懵愣了许久。等到左臂被不属于自身的温热煨暖,她才如梦初醒。
“我是说,你该回自己舱中休息。”她喉头紧了紧,小声道。
早前在仪梁郊外山洞里是曾如这般挨着“睡过”,可那是形势所迫,况且还是众人都在一处,不一样的。
他索性也翻身趴下,侧脸望着她。
漆黑中,晶亮四目相对,仿佛夜空里两颗孤独星子,交相辉映,彼此陪伴。
“明秀怕你夜里高热反复,得有人守着,”他隐了个呵欠,精疲力尽般哑声低喃,“她已经知晓你是‘夫人’了,自叫我来守。”
白日里明秀总不敢直视她,她以为是害怕,竟是为着这个?岁行云脑中乱糟糟,只觉体温急剧蹿升,却又不是高热那种烫法。
“你,为何要说出去?”
“别恼我。他们在背后嘀咕我逃命不带夫人,禽兽不如。若不解释清楚,我往后没法做人了。”
想是疲倦困顿之故,李恪昭的声音不大。
这话以梦呓般的调调说出,落在岁行云耳中便活似求饶,又似告状。
眼下情形让她觉得荒谬,可听了他这句仿佛藏着委屈的含糊嘟囔,又觉想笑。
本是个无可挑剔的主君,莫名被人误以为危急之时抛下妻子,可真冤枉死他了。
行吧,主君的名声到底比她紧要些。他话都放出去了,她还真能砍了他不成?瞧这乱的。
“好,我不恼。但睡在一处不合适吧?眼下我只是不便动弹,伤势已无大碍,不需人时时守着的,”她无端端咽了咽口水,“可否让明秀来将我……”
似是嫌她话多,仰躺的李恪昭手臂轻抬,反手盖住她的眼。“别赶我,我没处去。”
岁行云心跳如擂。“一整个船队十余艘船都是你的,你告诉我没处去?”
他疲惫浅声,语带不自知的无力哀求:“行云,别闹。我很累,让我睡会儿。只一会儿。”
耳旁是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眼前是轻轻盖在自己眼上的温热手掌。
岁行云觉得自己和李恪昭之间,定有一个人疯了。
可怕的是她居然毫无斗志,非但半点也没想将他一脚踹飞,甚至生出“他此时其实很难过,弱小可怜又无助,睡会儿就睡会儿吧”的荒唐错觉。
好的吧,疯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