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笑得声嘶力竭,直到我放下托盘,他才仰头看我。
“鱼。”我向他点头。
“好鱼,好鱼……朕为了你这三街六巷四十七家里的最最顶尖的花中魁首,遍访江湖,把江北最会烹调鲜鱼的三十名高手找来,务求美人每天吃的都风味不同。朕对你,如何?”那男人看看我,又看着红袖招。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官人更懂我的了。”红袖招笑着回应,眼中盛满笑意,如琉璃盏中的芬芳红酒。
“你对我,又怎样?”那男人又问。
“我这颗心,一毫一厘都属于官家,至死,都不会属于别人。”红袖招言之凿凿地回应。
“至死?”那男人笑起来。
红袖招点头:“是,至死不渝,神明可鉴。”
那男人点着头,突然伸出右手,探入鱼嘴之内,握住那刀柄。他连拔刀的动作都没做,而是笔直向前一推,连鱼带刀一起刺入了红袖招的胸口。
鱼盘、托盘全都落地,汤汁淋漓飞溅,瓷盘也应声炸裂,碎片四下飞溅。
他这探身一刺,实在突兀到极点,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红袖招已经中刀,并且伤在心脏要害,几乎要一刀毙命。
男人又笑起来,笑容冷冷的、淡淡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晚秋的薄霜。
“既然至死不渝,那就止步于此吧。”他说。
这一刺,如暗夜中的闪电,照亮了我的心。
我的心痛如刀割一般,原来,我竟如此在乎她。思想的潜意识中,我十分抵触她,不愿与她走得太近,而深层意识中,我却对她有了不可磨灭的好感。所以,这一刀刺在她胸口上,却像是同样刺中了我的心。
“官人何至……于此?”红袖招委顿于地,低声惨呼。
那男人冷笑着,掀起桌上的织锦桌围,轻轻擦拭着右手上的汤汁。
“四大寇是朕的心腹之患,京师禁卫军神机营密报,四大寇用重金美玉贿赂买通你,要对朕不利。换作是你,当如何处之?”他说。
红袖招紧蹙着眉,痛得花容变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这一幕,我无言以对。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谁也不可能改变历史,因为赵家天下并非在此灭亡,而是在四大寇伏诛之后的很多年,才亡于金人完颜阿骨打铁蹄践踏之下。
“你看,你做错了吧?”红袖招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响起。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
“杀了他,改变一切。”她说。
“杀了他,历史会变得更好吗?一个赵氏弟子倒下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接替他。历史不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就像一条大河不会为了一块石头而调头向西那样。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我们也许可以改变现在,但绝不会改变过去——”
红袖招猛地打断我,大声冷笑着反驳:“我们当然能改变过去,人类并不能清楚判定梦和现实之间的分野,我若是说‘癔症之术’里的世界就是现实,谁能反驳?这一刻,如果我永远把你留在这个世界里,你不活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这种辩论是永无休止的,因为自古至今,早有无数智者为此发表过连篇累牍的解析文章,就连诗圣杜甫都用“庄生晓梦迷蝴蝶”来叹息梦与现实之间的不确定性。
我不想争辩,但也不愿就此妥协于“癔症之术”。
“现在,你还有机会弥补她……”红袖招在我耳边诱惑鼓动着,“看她,倒在地上,多可怜?她不是她,她是我……一个你认识的朋友。如果你的朋友无辜被杀,你该怎么办?难道不应该为她讨还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都没有权力剥夺别人的生命——凶手就在那里,你该怎么办?难道袖手旁观,白白让她丢了性命?听我的,走过去,拔出那把刀,就在她眼前,让她看着,讨回公道……这是天意,天意要你替她出头,要你替天行道……”
被刺的人并未立即断气,而是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发出艰难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