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捕。“佩特留拉匪徒怎么会知道的呢?压根儿没人看见我呀!现在该怎么办呢?朱赫来在哪儿呢?”保尔是在克利姆卡家同水兵朱赫来分手的。他又去看了谢廖沙,朱赫来就留在克利姆卡家,好等天黑混出城去。
“幸亏我把手枪藏到老鸹窝里去了,”保尔想。“要是让他们翻到,我就没命了。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呢?”这个问题叫他伤透了脑筋,就是找不到答案。
佩特留拉匪徒并没有从柯察金家里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衣服和手风琴被哥哥拿到乡下去了。妈妈也带走了她的小箱子。匪兵们翻遍各个角落,捞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然而,从家里到司令部这一路上的遭遇,保尔却是永远忘不了的。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天空布满了乌云。匪兵们推搡他,从背后或两侧对他不停地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保尔昏昏沉沉地木然向前走着。
门外有人在谈话。司令部的警卫就住在外间屋。屋门下边透进一条明亮的光线。保尔站起身来,扶着墙壁,摸索着在屋里走了一圈。在板床对面,他摸到了一个窗户,上面安着结实的参差不齐的铁栏杆。用手摇了一下——纹丝不动。看样子这里以前是个仓库。
他又摸到门口,停下来听了听动静。然后,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把手。门讨厌地吱呀了一声。
“妈的,真活见鬼!”保尔骂了一句。
从打开的门缝里,他看见床沿上有两只脚,十个脚趾叉开着,皮肤很粗糙。他又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把手,门又毫不留情地尖叫起来。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家伙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用五个手指头恶狠狠地挠着生满虱子的脑袋,懒洋洋地扯着单调的嗓音破口大骂起来。骂过一通之后,摸了一下放在床头的步枪,有气无力地吆喝说:“把门关上!再往外瞧,就打死你……”保尔掩上门,外面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狂笑声。
这一夜保尔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他柯察金第一次参加斗争,就这么不顺利,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像老鼠一样让人家捉住,关在笼子里了。
他坐在那里,心神不宁地打起瞌睡来。这时候,母亲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她面孔瘦削,满脸皱纹,那双眼睛是多么熟悉,多么慈祥啊!他想:“幸亏妈不在家,少受点罪。”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照在地上,映出一个灰色的方块。
黑暗在逐渐退却。黎明已经临近了。
第一部·第六章
古老的大房子,只有一个挂着窗帘的窗子透出灯光。院子里,用铁链拴着的狗——特列佐尔突然狺狺狂吠起来。
冬妮亚在睡意矇眬中听到母亲的低语声:“冬妮亚还没睡。进来吧,莉莎。”女友轻轻的脚步声和她那亲切热烈的拥抱把冬妮亚的睡意完全驱散了。
冬妮亚面带倦容,微笑着。
“莉莎,你来得太好了。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因为爸爸昨天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今天他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整天。我和妈妈熬了好几夜,今天也休息了一下。莉莎,有什么新闻,都讲给我听听。”冬妮亚把莉莎拉到身旁,在长沙发上坐下来。
“新闻吗,倒是很多!不过有一些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莉莎一边笑,一边调皮地望着冬妮亚的母亲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
冬妮亚的母亲也笑了。她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妇人,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举止却仍然像年轻姑娘那样轻盈。她有一双聪明的灰眼睛,容貌虽然不出众,却很有精神,惹人喜欢。
“好吧,过一会儿我就让你们俩单独谈。现在您先把能公开的新闻说一说吧。”她开着玩笑,一面把椅子挪到沙发跟前。
“第一件新闻是:我们再也不用上学了。校务会议已经决定给七年级学生发毕业证书。我高兴极了。”莉莎眉飞色舞地说。“那些代数呀,几何呀,简直烦死我了!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呢?男同学也许还能继续上学,不过到哪儿去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处都是战场,各地都在打仗。真可怕!……
我们反正得出嫁,做妻子的懂代数有什么用?“莉莎说到这里,大声笑起来。
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陪姑娘们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莉莎往冬妮亚跟前挪了挪,搂着她,低声给她讲了十字路口发生的事情。
“冬妮亚,你想想,当我认出那个逃跑的人的时候,我是多么吃惊啊!……你猜那人是谁?”冬妮亚正听得出神,她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膀。
莉莎脱口而出:“是柯察金!”冬妮亚战栗了一下,痛苦地缩作一团。
“是柯察金?”
莉莎对自己的话产生的效果很得意,接着就讲开了她同维克托吵嘴的经过。
她只顾讲话,没有发现冬妮亚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纤细的手指神经质地摆弄着蓝上衣的衣襟。莉莎完全不知道,冬妮亚是多么惊慌,连心都缩紧了。她也不知道,冬妮亚那美丽的浓密的睫毛为什么那样紧张地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