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念头似乎哪个都有些道理,但哪个都不能尽解其意。转了一圈,他的思绪又回到“明白和糊涂”的问题上来:“若我真毁了那些鸟巢,是糊涂还是明白?那必是糊涂的,然而做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坏处?”
他心中忽有一线灵光亮起:“未见得坏处,却也没什么好处。世上之事,还是这不好不坏的糊涂账居多,动念作了,便是明白的,也成了糊涂。
偏偏这些事又是随处可见,避也避不开,那又该如何行事,才能有利于我?”
这条思绪恐怕比刚才那篇文章还要复杂百倍,李珣想得多了,却觉得越来越糊涂,恍惚间觉得,这似乎便是传说中推演天机的神通手段,只是他现在悟到的,恐怕连皮毛都算不上,自然是越想越乱,最终茫然不知所措。
阴散人手上劲力稍重,语气却越发从容:“你我都是常作损人利己之事的,但这话却还是要分辨清楚。天下事从不是非黑即白,自然也不能简单分成“利”与“不利”。
“本来辨不清的东西,硬要分辨清楚。自以为弄个明白,事实上是越发糊涂,直至不可救药。”
李珣沉吟一会儿,方笑道:“照你的说法,那水镜宗窥探天机,趋利避凶的手段,反倒让他们都成了一堆糊涂蛋?”
“不然,你看水镜宗,有几回替自己谋算?世事大多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大大的不同。说起来,这也是全身保命之道啊!”
旁的也就罢了,那“全身保命”一出,李珣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别人说还好,你说这个词可就荒唐得很。嘿,全身保命,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阴散人对李珣的口气不以为忤,面上笑容亦是不变:“若是只想着全身保命,又谈何突破、飞升?其实你只要待在雾隐轩中,藏上个千百八年,保证没有人能奈你何,那就是最高明的自保之道,可你愿意么?
“所以,我们眼下说的,绝不是什么全身保命的法子,而是迎难而上,逆天改命的道理。”
难得这般口气!此刻的阴散人,绝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即便李珣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她灰飞烟灭,但看她此时的言语气度,一时间竟神为之夺,忘记了二者之间那微妙尴尬的关系。
“明白人不一定能飞升,但飞升的必定都是明白人。一个糊涂蛋,就算他有钟隐那样的修为,也早晚要死在天地大劫之下。”
阴散人唇边冷诮之意大起,目光盯着李珣脸上,旋又微笑道:“那么,明白和糊涂的分际在哪儿,你可知道?”
乍一看是询问,但刚刚她说得那么清楚,若李珣再回答不上,便可以拔剑自尽了:“不在“利”或“不利”,也不在“辨得清”与“辨不清”。关键在于,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辨清,什么时候不可辨清……”
这绕口令似的领悟让李珣忍不住想笑,阴散人却微微颔首,正色道:“此间还有一节。天地无限广大,而人身自限,世上诸事“利害”终究还是辨清的少,辨不清的多。由此更可延伸出两件事:辨清了,怎么做;辨不清,又如何?”
李珣挥手打断她说话,脸上似笑非笑:“我明白了,你是在说我对待单智,该谨慎时不谨慎,该狠时又不狠,首鼠两端,自取其辱,是不是?”
阴散人轻轻一笑,十指灵蛇般移到他肩后,轻轻揉动,透过数道暖意,活络经脉,然后方道:“这终究是小事,你能联系起来,倒是难得。只是天下事,也不都是这么简单。退一万步讲,就算全是这些清楚明白的小事,你能保证,一百件中,件件都辨得清,做得好?
“只要其中有一件做得差了,当即利害互换,由此牵扯到的变故又有多少?更不用提,占大半数的那些辨不清的利害,你又该怎么做法?”
李珣沉吟良久,却也找不到一个禁得起推敲的办法,只能虚心请教。
阴散人笑容里分明有些狡黠:“说来也简单,不多事,仅此而已。”
“不多事?”
李珣想笑,但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以他此时的层次,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三字的背后,某种难以言道的压力,汩汩流动,无休无止。
“所谓“不多事”,说得更白些,就是有把握的事做,没把握的事躲!
懂轻重懂缓急,亦能知晓自身实力极限,可谓明智。”
说到这里,看到李珣唇齿微张,似要反驳。她又开口道:“当然,世上有些事,是躲也躲不过的,偏又辨不清利害。那时,直做便是,最大的代价,不也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有能力就过关,没能力,便看老天吧!”
李珣睁大了眼,不知自己应否会这个“谬论”喝彩。
阴散人继续微笑道:“当然,碰到这种辨不明的麻烦,仍要有这样一种自觉:牵涉到的各方越少越好、解决的时间越短越好、事情手尾做得越干净越好!
“简单说,只一句话:尽可能地扼杀变数,将事态发展掌控在自己手中。
“若你能持续此法百年、千年不变,直达极致,你会觉得,你所面对的世界清净无比,更由外而内,成一片圆满大自在。通体内外,清净琉璃,世间尘丝,无所沾染,而这,也是最终的飞升之道!”
听她一语讲到飞升,更有所谓清净琉璃,无所沾染的“至道”,李珣也算开了耳界。只是这法门中透出来的味道,怎么那么怪呢?
李珣细思一遍,忽地哂然道:“这里大多还是你的臆测之辞,否则,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阴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