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异军突起的顾颦儿之外,竟只有她还能挑起大梁,这才随长辈下山,也好与顾颦儿做伴。
梅洁极是善解人意,见苏曜的模样,便知道这位师叔祖是不愿顾颦儿太过自闭,要她挑起话头来。
她想了一想,隔着顾颦儿道:“师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镜偈语’,是最凶险的血红颜色,奇Qīsūu。сom书想来只有当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拟。
“可是,迄今为止,各方都没有明确的表示,就是宗门之内也没什么变化,我们这些小辈,可都奇怪得很呢!”
“这个……里面当然有些问题,不过,你们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么样,大师哥?”在火堆另一边,一直静坐不语的蓝衫儒者睁开了眼眸。
此人面目寻常,双唇略厚,肤色较黑,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个农家汉子。
然而睁目之后,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脸上,澹然若深渊之静,本来忠厚老实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肃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当代宗主,大衍先生。
闻得苏曜之言,他轻轻牵动唇角,笑了一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为师者,自无推卸的道理。”苏曜嗯嗯连声,也不等他说完,又咳了两声,便道:“既然宗主答应了,我将这件秘事说出来也无妨……颦儿,我先问你,当年天妖凤凰被通玄诸宗围堵在十万大山之中,几不得生出,为的是什么?”顾颦儿没想到这是苏曜变着法让她说话,怔忡间连忙将此界传闻整理了一遍,才道:“妖凤逆天修习‘造化魔功’,并因此欺骗明心剑宗的林师伯,为水镜偈语揭破,所以……”苏曜嘿嘿摇头道:“颦儿你不用给我们留面子,这种理由,当年骗骗你们这些孩子还成,现在拿出来,难不成你觉得我们越活越回去了?”此话一出,顾颦儿虽然尴尬,火堆旁的其它人却笑不拢口。
事实上,除了梅洁与顾颦儿两人外,在场其余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师长辈。
他们对苏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热闹。
顾颦儿被迫得没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凤所结之‘造化魔婴’,干扰天机,使即将到来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诸宗合围,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理由是不错,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师姐一定还是糊里胡涂!”梅洁抿着嘴笑,也不给她解围,顾颦儿只能低头道:“弟子不明,还请师叔祖释疑。”苏曜眯着眼睛笑起来,但随即神色一正,声音也沉稳许多。
“其实,诸宗围杀妖凤的动机,也确实在‘四九重劫’之上,这一点是没错的。不过,你想过没有,便连水镜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议天机,又有谁那么笃定,‘四九重劫’与‘造化魔婴’相关呢?
“再退一步,妖凤与林阁生子这种闺闱秘事,大伙儿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师兄,当年那偈语,可曾言及此事?”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摇头。
苏曜摊开手,很无奈地道:“不论是妖凤、林阁,还是什么‘造化魔婴’,偈语中全无踪影,可当时的情况是,偈语出后没几天,便有人爆出妖凤怀孕之事,然后‘造化魔婴’之说就轰传天下。
“跟着,再有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自去寻死,一场诸宗围剿战就轰轰烈烈开场……”听着苏曜连讽带刺,无论是顾颦儿还是梅洁都有些发怔。
见她们的反应,苏曜哈哈笑道:“你别看我现在说得这么轻松,这结论可也是事后,大伙儿脑子冷下来,才慢慢理出个头绪来。
“当年哪,四九重劫随时打下来,全天下的人都红了眼,这叫什么:宁杀错,毋放过!那时候,起码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这主意!”听苏曜说得没了谱,一直保持静默的大衍先生终于忍不住摇头:“五师弟,讽则讽矣,刺则过激。她们见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语,她们未必能分辨出来。”梅洁与顾颦儿对视一眼,同声道:“请宗主指教。”大衍先生黝黑的脸上波纹不兴,只淡淡地道:“你们师叔祖所言,确是切中脉络,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实在荒唐。当年事情糜烂,不可收拾,最大原因还在于诸宗骑虎难下之故。
“各宗都有亲朋好友死在妖凤、青鸾手中,只凭这血仇,又哪能轻易收手?莫说别人,当时本宗上一代硕果仅存的子由师叔,便是死在青鸾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个不是红了眼睛?”虽说大衍先言语平淡,两位后辈也隐隐感受到当时的惨烈气氛,一时无语。大衍先生也不愿再多谈,将此事轻轻放下。
“当然,因为当年过激的反应,此次诸宗决议便谨慎许多,这也算是件好事……毕竟,千年以内,再无那四九重劫。”话犹未尽,他便将目光移向平地尽头的丛林中,在座诸人也都有所感应,纷纷回头。
接着便听到一人大笑出声:“大衍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为,四九重劫虽是可惧,但那人心劫数,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厉害得多!”随着笑声,两个人影漫步而出。
当先一人,身量极高,宽袍博带,头束高冠,双目开阖间,电光闪动,气势无俦。
他身后则跟着一位娇俏的女修,上身着淡黄短襦,下身穿同色百迭花鸟裙,打扮极是贵气,只是脸上略有些苍白,将本来的娇蛮面目遮住大半。
当先那人龙行虎步,转眼便来到近前,嘿然笑道:“当年四九重劫,确是折损了不少先辈道友,只是,大衍兄却忘了,别说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让一个宗门遭逢灭顶之祸的?
“四九重劫办不到的事,人却能办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还是人心可畏啊?”大衍先生并没有就此响应,只站起身来,微笑施礼道:“原来是‘东皇’驾临,怪不得四野俱动,鸟兽偃服。”来人正是三皇剑宗的宗主,“东皇”洛歧昌。
他与大衍先生乃是旧识,便也不讲太多礼数,闻言哈哈一笑,领着自家女儿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让,与大衍先生并排坐了,洛玉姬则被安排坐到顾颦儿和梅洁之间。
“东皇向来轻易不下山,今日怎么有兴致携女同游,还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听得大衍先生相问,洛歧昌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带我这不争气的女儿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给我在外面丢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来……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为的谁来?”大衍先生自然听出话中的不尽不实之处,莞尔一笑后,随即便道:“不瞒东皇,此行是为我二师弟而来。”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点头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过,身毁而神存,得以灵种不灭,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帮上忙的地方?”
“多谢东皇好意,杀身之仇虽重,然则当务之急,却是护持二师弟元神转生。”大衍先生轻声叹道:“东南林海之战,二师弟虽得颦儿及时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线生机,可毕竟受创甚重,若想平安转生,还需几样天材地宝和一处所在。不瞒东皇,我等到此西南恶地,只为寻‘塑灵池’而来。”洛歧昌轻“哦”一声,眉头皱起:“这‘塑灵池’确是个希罕所在,此界名声最显的,莫过于幽魂噬影宗的‘化阴池’,集化劫、塑灵、转生于一身,很有些门道……只是鬼气浸染,未免有损惕兄的功德。”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无损功德,敝宗也做不来有扰他宗圣地之事。”洛歧昌哈哈一笑:“确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儿行将大归,那化阴池的行情也紧俏得很。”两人性情的差异,由此可见一斑。
大衍先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一笑之后便转口道:“东皇刚刚说什么‘趣事’,不知……”
“确实是有趣的很,而且也巧,这和幽魂噬影宗也有些关系。”洛歧昌随手拿起了一根树枝,轻拨篝火,在涨起的火光下冷冷发笑:“大衍兄可知,那冥火老儿一生精明,死到临头,反倒养了一只白眼狼出来?”此话一出,火堆旁的诸修士神情各异,顾颦儿瑟缩了一下,将脸埋得更低,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提了起来。
大衍先生稍一思量,便道:“东皇是说那个‘血魔’百鬼道人?”
“正是,此子北齐山与青鸾一战,丝毫不比天芷上人和妖凤的十日拼杀来得逊色。
“当年此子尚未成名时,曾与敝宗有过冲突,本座见他心机诡诈,又不乏胆色,当非池中之物。却也未曾想到,他这几十年闯下偌大的名头,却还要修习《血神子》这等魔功,实是胆大包天!”在火光的映照下,洛歧昌的神情渊深难测:“大衍兄也应知道,此子与那两宗叛逆水蝶兰合流,在去年抢下了‘雾隐轩’这修行宝地以为根基。进可攻,退可守,隐然已是另立山头的架势,冥火老儿还不知会是个什么脸色。”大衍先生微微点头,旋又道:“那么,东皇此行……”
“正是为了此人。”洛歧昌笑吟吟地道:“我本来是受厉宗主之邀,往镇魂海而去,哪知半路上见到一场厮杀,虽比不上北齐山那里撼天动地,却也算得上惊心动魄。大衍兄,若是你看了,必定称妙!”大衍先生还不怎地,其它人反倒给勾起了兴趣。
其中唯有苏曜心思豁达,不顾忌“东皇”的名头,兴致勃勃地插言道:“怎么个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