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住前胸,深长的创口从右胸斜斜贯入,撕裂肺叶,击损心脉,又从左边肋下透出,而其中留存的凌厉剑气,更如附骨之蛆,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团糟。
他能活到现在,全凭着精纯的修为维持一口气而已。
视界中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翳,但他仍睁大眼睛,仰望天空中的某个方位。
那里,一位清雅男子身披青衫,屹立在乌云之下,那把斩空剑已经归鞘,斜坠腰间,然而天地之间,却依然回荡着剑锋嗜血的低吟。
钟隐!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因为愤恨、因为恐惧。千载英名,在那人剑锋之下毁于一旦,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废人,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将命运交给别人去主宰。
天空中,发生了一段与他紧密相关的对话,但主导权既然在别人手里,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的视线移开了,只是漫无目的在乌云的间隙中游动,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身上陡然一寒,深透脏腑的剑气与半空中投射下来的目光遥相感应,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爆发,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上下开了成千上百个孔洞,离支离破碎,也只是一线之隔吧。
“钟隐!”
女修斥喝出声,却已掩不住中气的虚弱,回应她的,是悠声慨叹:“敢笑须眉不丈夫!”
短短七个字,无视于他的意念,生生破开颅脑,直插进来。他的身躯再震,汩汩的血流从他七窍间沁出来,视界中的血色更浓郁得化不开,直到女修来到他身边。
女修就站在他身旁,俯视下来,披散的乌丝之下,面色苍白,疲惫的眼神,却有一种令他窒息的力量,打入心头。
“叔父大人,妙化宗毁了……”
叔父?
他的脑子便如女修眼中的倒影那般浑沌不清,眼前女修的面容却是更清晰了些,少有艳色,却是沁人心脾的文秀雅致。
他先前还在怀疑这面容的真实性,可在此时,他的脑子是无比的清醒,让那份心念毫无阻碍的化为音波,穿透出来。
“古音!”
从未像此刻一般,这名字带给他相当复杂的情绪,它们在胸口蕴酿发酵,生成百般滋味,不过,他却能清晰感觉到,其中最原始的成份。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愧疚、绝望还有……嫉妒!
“敢笑须眉不丈夫……”
他品尝着钟隐的断语,胸前的创口仿佛被一双手慢慢的撕开,眼前的面容再一次模糊不清,随即便有无数飞掠的光影充斥其间,隆隆声中,时间长河以百倍于前的速度向前推进,湍流飞荡,只是,“古音”这个名字,便如同江河中最坚硬的礁石,耸立其间,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浪花万朵。
从容的、开心的、痛苦的、绝望的……
每一个“古音”旁边,都留存着他的影子,他似乎就是那主导一切的枢纽,控制着古音的命运。
但,渐渐的,古音也施加了一个相反的力,使他同样偏离了固有的轨迹。
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眼前或连续、或跳跃的影像将他包裹进去,而古音就是一座桥梁,每一次闪现她的画面,都有极其独特的感觉透进来,漫入四肢百骸,与他的灵魂揉合在一起。
他睁大眼睛,在五色迷乱的世界中,似有一对幽深的眸子正对着他,无论他怎么转移视线、转动身躯,都无法逃脱这对眸子的盯视,无以名状的情绪便通过这对眸子,注入到他心底,直至充盈满涨。
他在发抖,为心中不断涨开的复杂情绪而发抖。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从外面注进来,还是在他内心深处固有的累积。
古音、古音、古音……他将这名字颠来倒去,反复咀嚼,一种奇妙的疏离感慢慢萌发出来,他要问:自己认识的古音,难道是这个样子吗?
还有,他不再逃避,而是与那对眸子视线接触,之前模糊的倒影慢慢的清晰起来,显露出一个他未曾想过的人影。
古音眼里的,不就是我吗?
我……是这个样子?
疑问恍如闪电,贯空脑海。他想用力闭上眼睛,虽阻挡不了五色彩光的侵扰,不过,他也仅仅是利用这个瞬间来集中精力,下一刻,他舌绽春雷:“古志玄,滚出来!”
尾音在空旷的世界中回荡不休,仿佛有千百人齐声呼啸:“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天地在动荡,五彩的光线也为之扭曲晃动,最终轰然破碎。
李珣睁开眼睛,上下四方,空茫无边,在这里,在林无忧的识海之内,他只是自我神念的投影,但是却从没有任何时候,让他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我的真实。
凭借着那一闪而逝的灵光,他在识海之中掀起了大震荡,剧烈的震动之下,前方混沌的虚空中,有一个人影缓缓凝成。
在这无边识海中,谈什么视野眼光都是可笑的,神念的接触最为直接,没有什么虚饰打扮,对方的独特印记便回馈回来,在李珣内心成像,清晰而深刻。
李珣确定了人影的身分,蓦地笑了起来:“钟隐的修为我是极佩服的,可眼下,我还是更佩服他充当绿头王八的本事!”
这一刻,李珣可以肯定,他已经抓住了所有一切谜团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