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谢芳菲没有踏出萧府半步——她怎么会有心情。这几天的天气乍晴乍雨的,一时没有注意,小文伤起风来。谢芳菲担心他的病,一心一意将其他的事情抛到脑后,日夜照料他,幸好有这一层担心,分散了其他的事情。潜意识里或许是故意的,她怎么愿意想起呢,连想都不敢再想。现在,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小文,看着他,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她像站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闷的喘不过气来,嗓子眼里,胸口里,甚至骨髓里,闷的都紧缩起来。人也头晕脑胀,四肢乏力,昏沉沉的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小文是她的空气。谢芳菲抓住这救命的空气,身体里的血液总算重新流动起来。
请大夫看过病,开了方子,好好的修养了几天,病的恹恹的像失水青菜的小文一点一点又滋润活泼起来,谢芳菲的心如满天黑厚的云层里透出微微的天光,总有那么一点轻松高兴。谢芳菲端着黑沉沉见不到底的药汁,连自己也有些触目惊心。感觉那药汁里似乎也在上演着一个魑魅魍魉的故事,不相干的人一样看不明白。谢芳菲连声哄着小文说:“小文乖,吃了药病才会好的快。吃完药,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文不理她,一个劲的往旁边躲,怎么哄都不肯靠近,他一样的也吃怕了。谢芳菲虽然心疼,不过药还是要吃。让人取了些蜂蜜过来,诱哄着说:“小文乖,吃一口药再吃一匙子蜂蜜好不好?”让旁边的丫鬟先喂了点蜂蜜。小文吃了蜂蜜,尝到甜头,照旧不肯吃药。谢芳菲没有办法,对旁边的丫鬟说:“只好硬灌了。你抓住他,不要让他乱动。”一匙子一匙子硬往小文口里送。小文手脚被制,无力挣扎,一心一意哭的撕声裂肺。倔强的很,含在嘴里的药始终不肯吞进肚子里去。谢芳菲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喂了小半碗,看他哭的力气都快没了,一阵一阵打着嗝,心里绞了起来。将手里的药搁在一边,心疼的抱在怀里,一边亲吻着他的脸,一边连声哄着:“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小文乖,不哭了,哦,不哭了。姐姐给小文讲故事好不好。乖,小文不哭了。”
小文吃了小瓶子的蜂蜜才渐渐的停止哭泣。谢芳菲示意丫鬟说:“你先将药端下去吧。不用进来伺候了。我哄着他睡吧。”丫鬟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小文哭闹了这么半天,早就累了,不等谢芳菲哄,他就睡着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荡荡的让人难受。刹那间,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纷涌而至,她的心怎么盛的下。
谢芳菲将小文轻轻的放在床上,用丝帕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半晌,握住他热热的小手喃喃的说:“姐姐给小文讲故事好不好。有一个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他的影子离开了他。这个影子不知道要去哪里,徘徊在明与暗之间,彷徨于黄昏和黎明。后来,这个影子终于在它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远行了。它决然的前行,沉没在黑暗里。影子本来就没有白天,它只有往黑暗里去。它也没有心,所以是空虚的。它也没有朋友,在那里,它就是整个世界。”谢芳菲说到这里,将脸贴在小文的手心上。停了一会儿,茫然的抬头,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身在何处。想起来才又低低的说:“后来,后来这个影子——”,谢芳菲没有说下去。将头埋进柔软的棉被里——她当然没有闷死,双肩却在抖动。
谢芳菲到底是站起来了,帮小文掖了掖被子,自嘲似的说:“后来,后来,再后来就没有了。这个故事很没有意思是不是,连小文听的都睡着了。”她虽然是看着小文熟睡的脸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真正对着的是她自己的心。
谢芳菲刚走到前厅,发现府里的侍卫一批一批的正准备集合。走进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气氛沉重。不由得一愣,问:“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大家都来了。”萧衍看了她一眼,说:“芳菲来了呀。襄阳的守备派人送来紧急军情,说城内民变,形势大乱。襄阳驻城的兵马力量单薄,控制不住。让我们赶紧派人前去援助。我正调动兵马,准备立即出发。”
谢芳菲听的愕然,问:“怎么又有民变!襄阳的治理一向不是很好的吗?难道又是一场有预谋的叛乱?”萧衍叹气说:“我也担心有人暗中作乱。所以才决定亲自前去。看看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如此嚣张!”谢芳菲点点头。
萧衍又说:“民变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和吕僧珍等人前往就可以了。你和王茂留下来处理雍州大小事务,斟酌着办吧。情况似乎不怎么乐观,我们快马加鞭的赶往襄阳。”走了出去,翻身上马。一挥手,箭一般冲了出去。后面跟着府里的众多侍卫,扬起一真烟尘。吕僧珍的兵马已经在城外集合完毕。
王茂说:“一时间来不及,只好将府里的侍卫先抽走了。我召集另外一批待命的侍卫过来吧。”谢芳菲点一点头,说了两句闲话,扭身走进后院里去了。身上忽然觉得一阵阴凉,抬起头,满天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一滴不漏的挡在了外面。满园子的空气像被无形的透明玻璃罩住了似的,流动不起来。谢芳菲只觉得浑身燥热,气闷的难受。一边挥手一边咒骂:“什么时候痛痛快快的下一场雨就好了,这鬼天气,简直让人受不了。”
进来看了看小文,见他还在熟睡。屋子里实在闷热,带上门又出来,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刺客来袭的警报声。谢芳菲心知不妙,赶紧往回走。萧衍刚刚带走大批的侍卫,刺客就来了。时机拿捏的这么准,可见早有预谋,有备而来。萧衍担心她的安全,新近给她换了房间。她以前的房间容情在住。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声音透过门缝隐隐传来的时候,谢芳菲呆住了。没有想到他还是来了。她万念俱灰的想,是来杀自己的吗?
秋开雨依然是平日里的装束,什么伪装都没有,对容情冷笑说:“你既然不要命了,我就成全你。杀了你,芳菲自然会出来见我。”容情下了拼死的决心,决不让他靠近谢芳菲一步。孤注一掷,什么都顾不得,拼着损耗真元,运起全身的真气,剑随气走,气势如虹的朝秋开雨射过来,直有摧山裂石的力量。
秋开雨仍旧冷笑说:“你这以气御剑之术还没有到家,让天乙老道使出来还差不多。我今天就是不杀你也得杀了。”全身迎着容情的剑飞旋过来。气劲还没有用老的时候,横地里忽然一个转身,足尖点在剑尖山,巧妙的一个借力,气流猛然增强,排山倒海的向容情直压过来。
容情见势不妙,心下大凛,目视着波涛汹涌,滚滚而来的真气,避之不及。全力施为,催动体内十二分的真气,迎头接了一掌。他接这一掌的时候,双手成环抱状,任由两股气流来回碰撞,像是迎头碰上的海浪,卷起一堆堆的浪潮,惊涛拍岸。强忍住真气来回流转的痛楚,整个血脉似乎也倒转过来。然后大喝一声,使尽力气推了出去,人也跟着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避过气劲交击的中心。可是刚才所受的真气却一丝一丝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汗毛倒竖,全身的毛孔似乎也要迸裂开来。五脏六腑简直是翻江倒海的闹腾。容情踉跄后退了三步,用尽剩余的力气稳住脚步,可是却稳不住喉头的鲜血。顺着嘴角,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溅在地上,乍看去像是绿豆大的踩扁了的花瓣,粘在了石砖上。
秋开雨负手说:“你能躲过我这一招,倒也没有辱没天乙老道的名声。你可以安心的去了。”说着举起右手,整个气场猛然一变,重若千斤。容情重伤之下,居然连这气场都受不了,迫不得已又后退了两步。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秋开雨的右手,早就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谢芳菲在里面夹着呼呼的风声听到秋开雨要杀容情,决绝的走了出来。外面风云变色,乌沉沉的黑云迎头压下来,狂风吹的打开的门“砰砰砰”响着。谢芳菲的心也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她用手抓紧飘飞的衣裙,大声喊:“秋开雨,你放了容情,我跟你走!”她如果真的死在他的手上,总比死在别人的手上要好。她如果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还有什么怨言!一切都是命,冥冥中自有天定。她的命就只能这样!她不认也不行了,反正迟早也是要死的。到底怎么个死法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秋开雨见她出来,举起的右手略微犹豫了一下。谢芳菲趁机狠命的说:“秋开雨,你若杀了容情,我死了也恨你!”秋开雨的眼中涌起满满的怒气,举起的一掌毫不犹豫的狠狠的推了出去,却失了准头,砸在旁边的花圃里叠起的石头上。爆炸般的声响,炸的满地的碎石卷在狂风里,一粒一粒的砸在墙壁上,咚咚的跳着,像是砸在谢芳菲的心上。
谢芳菲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平静的说:“你如果想杀我,就动手吧。”容情在一边听了,心上的裂痕一条一条的加深加长,愤然,无力的喊:“不,芳菲!秋开雨,你连她也要杀,你还是人吗!”
秋开雨的眼睛紧紧锁住谢芳菲,示威似的伸出手将她带在怀里,看也不看容情,迎着越来越急的暴风,趁着萧府的侍卫还没有完成包围的时候,飞身离开。谢芳菲靠在他怀里,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似乎听见他喃喃的感叹说:“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谢芳菲似梦似幻间听不真切,他的声音就像此刻的风,一阵一阵,转眼间就飘飘渺渺,了无踪迹,不知吹到哪里的天涯海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