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本欲回家,却因匀桧的挽留,来到了神社后的山中。
行路间匀桧右掌一翻,幻出一只蓝色纸糊的方灯,与古代常用的灯无异,只那灯架惨白惨白的,触手处又冰冷刺骨,这感觉简直就像……
背心窜上一丝阴寒,匀桧淡然道出了我的疑虑,“是人的骨头做的。”
我浑身都是一僵,估计又是她从委托人那里收到的东西,瑟瑟地探头往灯里一瞅,竟是空无一物,“咦,这灯怎么没有灯芯和灯油?”
“这是列入百鬼之一的青行灯,能点亮它的,是人的血。”
青行灯又名百鬼灯,出自名叫“百物语”的游戏,便是夜间点一百支蜡烛,多人轮流讲鬼故事,每讲一个吹灭一根蜡烛,当最后的蜡烛熄灭时,所讲的故事便会成真,又传说是召唤鬼魂的仪式,青行灯便是游戏中用的灯。
我恍然点头,却见匀桧拇指尖在食指上一划,一行细细的血线渗出,无声坠入青行灯中,旋即倏地亮起朦胧的蓝光,照亮了方圆两米之域。
顺手将青行灯递给我,匀桧眺向夜空中一轮银盘,“今天是满月呢……”
随着匀桧登阶而行,我有些忐忑地提着灯,“为什么要把青行灯拿出来?”
“青行灯乃引魂之灯,能连接人界与冥界,而在满月之夜,阴阳的界限最为模糊,这两个世界便能重合在一起,从而见到已故的人。”
不觉间行至一处河堤上,月光摇落散作萤火,陌上花从容地舒展叶片,催开花曼,吐露芬芳,四面开阔毫无遮挡,可将两旁清河尽收眼底。
匀桧凭空捻出一根香,轻轻一吹,香头燃起一缕青烟,淡淡香味飘溢开来。
我茫然望着女子,她手中所持乃返魂香,取自形似枫的返魂树,能召唤死者灵魂,加之联系冥界的青行灯,便能召出已入冥界却未转世的灵魂。
“凌衣,你想爸爸吗?”
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一惊,我幽幽垂下头,“想,匀桧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夜晚的草地微湿,飘舞的衣裾在岁月中轻舞飞旋,行走时花似朵朵散落,匀桧足音踩着云水禅心般的韵律,节奏分明地拨动着寂寥的心弦。
“在千夏工作时,我曾是你爸爸的助手和搭档。”
这句着实惊怔了我,平昔朝夕相处的女子,竟与我已逝的父亲有所渊源!
“匀桧姐怎么从来没说过?”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她轻轻一叹,“彼岸世界的家伙出现了。”
忽而视野中飘过一抹影子,回头一看,却是一抹躯体半透明的灵体,再向四周一望,竟陆续凭空现出灵体,来来往往飘满了整个河堤。
千姿百态的灵体充斥在视野中,两人身临此境,倒真有如赴一场百鬼夜宴。
与一只灵体对穿而过,拂过的阴风令我不禁微颤,忽而匀桧驻足,“到了。”
应声望去,却见前方堤上现出一个漩涡般的黑洞,黑洞深处隐有一点光亮浮出,逐渐清晰扩大成一道人影,却在洞口处顿住了脚步。
穿着黑衣的男子望着洞外的我,嘴角冉冉浮出一丝笑,“凌衣……”
当看清那道身影时,蚀骨的思念在此起彼伏中骤起,“爸爸!”
一时间,我再难抑汹涌的心潮,提步就要向男子奔去,却陡然被匀桧及时拉住了手臂,“不能过去,那边是冥界,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闻言立住,望着黑洞中的男子,昔年美好的点点滴滴化为一滴流光的泪,划落眼眸一角,周围络绎飘摇而过的灵体,都成为静谧的陪衬。
“凌衣,能再见到你,爸爸很开心,这一年来照顾妈妈,辛苦你了。”
我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爸,你怎么还没去轮回?”
“你不用担心,爸爸在冥界很好,只是有事要做,暂时不能轮回。”气宇轩昂的男子笑得如旧温雅,转而眺向我身旁脉脉注视他的女子,对视着女子眸中难以言喻的色彩,“匀桧,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把我召上来?”
恍惚中的匀桧这才惊醒,睇了眼已燃了一截的返魂香,当香燃尽时冥界之门便会关闭,因而不及叙旧话闲,迎视向前方浸润在黑暗中的男子,单刀直入地话入正题,“我也只是试试,借用与你关系最密切的凌衣为桥梁召唤你,没想到你真的还在冥界,这次我找你一是为了让凌衣见你,另一件事……”她伸手拽过我的左手,觑着那包裹在绷带中的食指,“关于凌衣指上的刻印,这纹章如今在人间出现,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祸患,你在冥界可感知到什么?”
父亲扫了眼我的左手,剑眉一凛,“这事已惊动了冥界,我正设法调查,但愿不会跟当初与凌衣订立契约的那人有关,否则我绝不饶恕!”
我却为之一惊,契约?什么契约?!
匀桧轻抚着我的头,“我也会竭力调查,尽我所能保护好凌衣。”
素来沉敛的男子欣慰颔首,而此时返魂香已燃至尽处,前方的正黑洞一分分向中间收缩,父亲的身影在一片冥黑中愈渐渺远,那温蔼的笑却直入眼底,“凌衣,我要走了,照顾好你自己和妈妈,匀桧也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