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很干净很朴素,一张大型折叠桌摆在中央,上面堆着各种令箭、令符,以及文书。桌子四角各种点着四盏明亮的琉璃灯,帐篷一角摆着一张香妃榻以及折叠行军床,床边还有两张猩红色的上等波斯地毯……
时穿所在的位置靠近门边,这是一个木板搭成的方形小木台——古人把这也称之为榻。榻周围摆着四尊小炭炉,炉火烧的正旺,每尊炉子上房都有铁制烟道,烟道直通屋顶,并伸出屋外,炉烟也顺着烟道被引出帐篷,所以帐篷内的空气一点没有刺鼻味道,显得既温暖又有点甜香——酱好的肉汁发出的甜香。
辛兴宗在屋内寻找了一圈,除了时穿屁股底下凳子,竟没找到多余的,而时穿没有穿官服,为了保暖起见,他穿的是件海州团练的夹克衫,衣服上没有任何标志,辛兴宗误以为时穿是亲兵一类的角色,他几次伸手示意,想让时穿让出位子,但见到时穿总不理会他的暗示,再想想,自己身在海州团练势力范围,况且一个凳子,他跟杨惟忠两人坐也不够,于是,辛兴宗转向帐外,冲账外自家士兵招呼:“来几个人,去外头寻几个木桩子。”
不一会儿,木桩子拿来了。这个时候,时穿正在用一对银质小夹子,娴熟的夹起几块肉,搁在铁板上反复烤着,烧红的铁板将肉烤的滋啦啦响,酱料的香味完全挥发出来,辛兴宗杨惟忠不由自主做了个吞咽动作,杨惟忠赶紧伸长脖子看了看火炉边——火炉边放着两大盆肉,一盆看来是鱼肉,另一盆,看来是牛肉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时穿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瓶瓶罐罐,每个瓶子上都写着各种各样的符号。
时穿的动作很娴熟,来大宋这些年,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宋人那股优雅的做派。因为做惯了,他的举止中带有一股驾轻就熟的熟练,再配合那副士大夫风度,虽然一身白衣,但却让两位武将不敢小视。
“肉,可够?”杨惟忠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辛兴宗伸了伸胳膊腿,自我介绍说:“我等是童使相派来的援兵,也是童使相手下用惯的老将……早听说海州时长卿豪富,吃穿都追求极致的享受。我们辛辛苦苦赶来增援,主簿大人不会一顿饭不给我们吃吧?……咳咳,我们可都是大肚子汉,一顿一只羊腿的饭量,回头,主簿大人留我们吃饭,你可得多准备点,到时候我们吃不饱肚子,主簿大人面子上下不来,不免要责罚你了!”
时穿撇了撇嘴,问:“你们的肚子……哦,你们的饭量,跟主簿大人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辛兴宗伸了伸胳膊,这时候时穿用小银夹将肉翻了个面,香气扑面而来,辛兴宗伸出去的手不禁做了个抓握动作,但他马上将手收回,循循善诱的说:“你想啊,主簿大人招待人吃饭,客人还没有吃饱,这让主簿大人多没面子,这说明他待客的诚意不够,回头不免要责备你准备的食物不够,说你做事不尽心……嘿嘿,不如,你先让我品尝一下你的手艺,到时候哪怕在主薄大人那里吃个八成饱,我也会暂时放过你。”
杨惟忠在一旁帮腔:“肉冷了,还不吃,再烤一次就硬了,你瞧……”
辛兴宗马上把手伸在空中,不停的做个抓落动作:“就是就是,你瞧,你的肉都快烤老了,再烤都烤成焦炭了,事到如今主薄大人还不回来,难道你要把肉放冷了再烤第二回,真是糟蹋了手艺,不如我们先替你品尝一下?”
时穿微笑着夹起烤好的两片肉,就收递给辛兴宗,辛兴宗也不客气,什么工具也不用,赤手抓着两块肉,嘴里稀溜溜的,硬是将这两块滚烫的肉吃了下去。
“好吃好吃,果然美味。”辛兴宗含含糊糊的嚷着。没吃上肉的杨惟忠急了,干脆伸出手直接从炭火板上捞起一块肉,烫的两手来回倒换着,硬是把那块肉吞下肚去。稍后,他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头,大呼:“洒家平生没有吃过这等美味,折寿了折寿了……这是什么肉,不像是牛肉?”
“海州小鲸肉!”时穿回答。看到辛克宗与杨惟忠又将目光投向了炉上的酒壶,他随手抓起酒壶,捡起两只空碗,给两人一人斟上浅浅一碗酒。杨惟忠急忙伸手去拿酒碗,但辛克宗更快,立刻伸手拦阻:“不妥不妥,主簿大人还没有见到,我们吃几块肉倒无妨,如果满嘴酒气觐见,主簿大人见了,未免不高兴。”
杨惟忠讪讪地收回了手,没想到时穿一摆手,说:“无妨,海州团练夜里执勤岗哨都要发二两烧酒暖身,随便喝一点小酒,无所谓啦。”
顿时,辛兴宗以天马流星拳的速度,比杨惟忠更快的伸手去端酒碗,嘴里说:“如此,洒家就不客气了。”
一盅酒下肚,浑身暖洋洋的,辛兴宗伸了个懒腰说:“时家美酒,果然名不虚传。”
时穿再度地上两块烤好的肉随口问:“你们刚才说主簿大人豪富,这事听谁说的?”
辛兴宗与杨惟宗一边伸手到烤肉板上抓肉吃,一边含含糊糊回答:“主簿大人滞留通州时,海州兵一拨一拨不间断的运送补给,咱虽然来自陕西,可营中都在议论纷纷,咱家不免也了解一些主簿大人的身世,据宋江说,主簿大人做得一手好箱包,出门玩耍所需的东西,他家最是精全。而且他家里酿了一手好酒,却从不对外卖,只有相熟的施军监能弄到手,那酒主要用于官宦间人情往来,喝过的人都说那酒绝顶好……嗯,再来一碗如何?”
时穿给两人又添上一碗,再问:“听两位的口音,似乎是山西兵,这一波赶来增援的,也是山西兵吗?”
辛兴宗摇头:“是长溪团结兵。”
马上,辛兴宗又解释:“洒家在青唐之战积了点功劳,东南第三将郭师中阵亡后,使相大人有意保举我担任东南第三将,奏章已经送向了朝廷,大约这时候快要批复下来了。所以就由洒家领着团结兵过来了。”
紧接着,辛兴宗一指杨惟忠说:“这位是晋西藩军统制,出身党项族,朝廷赐名杨惟忠,昨日军议:海州团练与晋西藩军一起划归左路军,杨大人这趟过来,是替府州镇将折可求探路的,杨大人的本部兵马,还要指望海州的大船才能运过江。”
杨惟忠抱拳拱手,自我介绍了一番,辛兴宗乘机不客气的从烤肉板上抓起第三块肉,一边吸溜吸溜吃着,一边问:“管军在海州兵做什么职衔,是火头军,还掌书记?”
时穿咧嘴笑了笑:“敝姓时,时穿时长卿就是本人。”
辛兴宗费力吞下这块肉,伸手去抓下一块:“你也姓时啊,看来与主簿大人是本家,难怪能安坐帐中,巧了,你居然也字‘长卿’……啊!”
两位军头这时手里都抓着肉,肉很烫,他们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尴尬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时长卿风轻云淡的,捏着小银夹,催促这二人:“哦,我有时闲着闷了,会临时中午去做个饭,随便赶上厨房有什么材料做什么,比如烤个肉呀,炙一条鱼呀。独自一人待在炉火边,不发一语,当晚再回去处理公事,当没事发生过,突然觉得这才叫生活……赶紧吃,肉凉了就不好了。”
痛啊,手中那块肉,烫的两人痛彻心扉,时穿催得紧,两人只好麻木的将肉吞下,立刻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怀中掏出文书印信,身子挺得笔直:“主簿大人,我等奉命增援……”
正说着,韩世忠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到熟悉的两人,稍稍愣了一下,挤眉弄眼向两人打过招呼,立刻转身向时穿汇报:“主薄大人,拔头水军战船有十艘回航,正在进入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