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为人乖顺,虽有逆鳞却从不饽背。
世民性情耿直,虽有皇图却情牵过重。
无论孰胜孰败,孰生孰死,李渊皆不愿自己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兄弟相残的结果。
恍惚间,似听闻有队人马急忙忙赶往东宫,声音袭过犹如踩在九五之尊的心头,心随哒哒之声抖动。
两仪殿前一位守候老奴双唇启合似想禀告战况,李渊向他缓缓摇头,声音骤然苍老数十年:“朕已经知道了,不必再禀报了。”
若是太子建成获胜,首要之事必是冲进两仪殿瞧个究竟。这队人马,马急,人慌,想来是心情急迫,想去见心中最惦念的女人。
漫长深夜,已知丧子的苍老帝王,终忍不住俯在宝座蟠龙扶手嚎啕哽咽。九重宫阙下,大唐君主往昔威仪一扫殆尽,唯留下伤恸老父哭别暴死双儿。
升平听闻殿内呜咽哭声,缩回本欲推门双手,一时间立在殿门无法进退。
“太子妃,还是让本宫来吧。”升平身后有人轻声道,她惊异回身,不知何时莫淑妃已经悄然站在众人身后,她散发披肩,素衣白裙,两鬓斑白的她神色颇为淡淡,只是轻声叹道:“听说,三位姐姐都在东宫一并去了?”
李世民闻言向前一步掩护升平:“此事与太子妃无关。”
莫淑妃颌首以示知晓,半晌没有答话。她双眼茫然无神的眺望东宫,幽幽叹息:“没料到,她们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竟是一天去的,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了。”莫淑妃回首再望望眼前两仪殿朱红殿门,又看看李世民身上的血迹,似已明了当下情境,良久方才轻声恳求道:“本宫知晓秦王殿下此时再次等待什么,只是想恳请秦王殿下给本宫留些时间,本宫进去劝说皇上退位。皇上年逾六旬又逢丧子之痛,且不可再逼之过急了。”
李世民闻言心中酸楚,用力点点头,随即向后退了一步让开殿门。
莫淑妃素手推开殿门,随后小心关拢,将众人隔绝在外。
灰暗大殿隐隐难辨行状,老奴搀扶步履凌乱的她摸索着上前,莫淑妃发现皇上此时正身着金色龙袍俯在宝座上,神情悲恸。
莫淑妃踉跄再上前一步,察觉有人逼近的李渊立即恢复以往九五之尊的帝王仪态,高昂颈项定定望着台阶下的羸弱女子。
莫淑妃行至皇帝李渊脚边躬身跪下:“皇上,臣妾来迟了。”
“淑妃,你来此有何要事奏禀?”李渊刻意营造自己对万事无所挂念的语气,挺直腰身。
莫淑妃俯下身匍匐在地,接连叩首三次,而后才轻声说道:“臣妾是来奏禀皇上……三位姐姐,已先臣妾离去了。”
李渊涩然苦笑,扭过头不肯对那几位妃子露出半分留恋,他重声道:“你着人给她们加封谥号吧!”
莫淑妃闻声再俯身叩首:“臣妾替三位姐姐谢皇上嘉许。臣妾还有一事要奏。”
“你若想趁机回到旧国故家,朕也随你。”李渊从齿缝里迸出字句,冷冷道:“当年你入宫并非自愿,随朕留在北方逗留二十载受尽苦寒。若你今日想回家,就回去吧。”
莫淑妃扶住双膝虚弱起身,一双有些细纹的美目定定看向李渊,她语气平静的摇头:“不,臣妾不走。”
“怎么,还要朕封赏你才肯衣锦还乡吗?只怕你下午你在求错了人,门外那个让你劝服朕的秦王才能许你财物。朕,已经无力。“李渊冷笑,将身边茶盏狠狠墩在龙案一旁的小几上。
莫淑妃缓缓的跪在李渊脚边,恭敬回答,“臣妾不走并非财物所限,只是皇上身边今日已无他人照料,臣妾愿留下陪伴皇上退居太安宫。”
太安宫,大隋兴建大兴宫时所留,隋朝前北周时在位帝王为己修建,美曰及知天命时退位居养。宫内锦瑟美景繁华凄冷,殿内里典藏珍宝琳琅陈列却仍掩盖不了皇权旁落后心思寂落萧索。
那位帝王最终不耐深宫寂寥,策动旧臣逼太子退位,自己重掌皇权。
李渊南北征战许多年,怎愿身穿皇袍不久便退位妥让?所以皇上李渊拽起莫淑妃的衣襟暴怒不已:“你个贱妇,居然胆敢逼朕退位?”
被拉扯的莫淑妃神色依旧平静,并不曾对李渊狰狞的表情有所恐惧:“皇上。父权子及,周而复始,无人能逆天道轮回。”
李渊闻言冷哼一声,拂袖顿首:“那也要等朕百年之后才有的轮回。”
莫淑妃摇头轻笑:“若今朝军权还在皇上手中,皇子们自然等得漫漫数十载不敢轻举妄动。可此时秦王……已经等不得了。”
提及李世民,李渊心中怒气便再无法按耐:“等不得了?等不得了,朕便让他死!”
莫淑妃缓缓从地面站起,以掌心覆住李渊额见暴跳青筋,轻声安慰:“其实,此刻结局已定,皇上心中比臣妾还要明白不是吗?”
李渊怔住,阴郁双眼对住莫淑妃温柔的双目,慢慢蒙上无边绝望,“朕,已经再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