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朝廷推行新法的决心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顺便能在白水潭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件事就算是可以了。
冯京没有办法和王安石正面交锋,就干脆击攻邓绾其心不正,判案必然不公。当韩维所说为是。而白水潭学院纵有轻狂之士,亦与石越无关,对白水潭学院也无大损,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几千人里没有一两个轻狂之人的。
王珪谁也不想得罪,干脆来个称病,躲得远远的。
韩维和石越,因为受到邓绾的弹劾,不得不暂时避让,等待皇帝做最后的裁决,因为邓绾是谏官,他是有特权的。其实韩维是避之惟恐不及,恨不得受邓绾弹劾,不用去管这宗差使。只是心里恨邓绾恨得牙庠庠的,连续上表弹劾邓绾,一直翻老账,骂邓绾人品不堪,是王安石的奴才。
而石越却断非坐以待毙之人。皇帝的心意一日三变,一方面自然觉得王安国等人说得对,读书人议论时政,并非坏事,甚至是好事;一方面又觉得王安石说得有理,让这些胡说八道,对变法所需要的威信,是个极大的打击,自己犹须保护这些坚持变法的臣子,在这件事上,断难退步。对于白水潭学院,一面他又偏向石越,以为石越所学,实在谈不上什么邪说,白水潭学院自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他又不能石越的百家争鸣政策,更不能接段子介拿着弯刀拒捕这样的事情。
赵顼的心意如此摇摆不定,做臣子借机互相攻讦,那就在所难免了。更何况,朝廷的大臣,本来就因为政见不同而面和心不和。
然而看到邓绾步步紧逼,王安石意欲插手白水潭之后,石越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本来他还是希望在这件事上能够不了了之,和王安石有一个妥协。但是白水潭学院是石越心血所系,可以说是他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般成绩的老巢,是他心中影响历史转轮的能量之源。王安石想借机加深对白水潭的影响力,那是把石越逼上了绝路。
李丁文虽然不知道石越心中所想,但是他的看法与石越也是一样的。白水潭学院是石越名望所系,将来从这个学校走出来的,毫无疑问都是石越系的精英,从长远的眼光来看,石越的政治根基,必然以白水潭为主。如今王安石想要插手白水潭,无论是对石越的现在还是未来,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在王安石现在把石越对皇帝的影响力减到一个相当的微弱的境况下,石府纸窗红烛之下,一个阴谋开始发酵。
开封府的酒楼里,有人在窃窃私语:“你知道吗?皇上本来有意释放孙觉的,结果被邓绾进谗言而阻止了。”
“早听说了,韩大人和石大人,听说都官位不保呢……”
“你们都不知道吧?王相公要整顿白水潭学院了。凡是和新法不合的,全部要赶出白水潭学院。”
“是啊,白水潭十三子可能被通缉呢。”
“你们知道什么呀?其实这件事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石大人献青苗法改良,断了一些人的财路,他们在王相公面前构陷,所以石大人和白水潭才倒霉的。”
“谁说不是呢,这次写的文章,就有说免役法不好的。”
“哎,桑公子挺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关着,出不来了。”
“是啊,段子介还要被革了功名呢。”
“石大人连胄案虞部的差使都不管了,称病在家,看样子真是出事了。”
“这还假得了吗?先是国子监,再是白水潭。听说丞相府已经在商议,派开封府的逻卒上街,敢说新法坏话的,立即抓进大牢。”
各种各样的耳语,风一样的传遍了开封府的大街小巷。关于孙觉和程颐会充军刺配的小道消息,关于石越韩维会被罢免的谣言,关于王安石要把白水潭非议新法的学生全部赶走的传闻,被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
而事情的发展似乎也在渐渐证实这些传闻非虚。先是王安国再次上书,问皇帝为何不遵守诺言,本来说释放孙觉的,结果又没有放了,而案子拖延不决,现在人心浮动。然后又从胄案虞部得到证实,石越的确是称病了,而且已经向皇帝请求致仕。接来韩维再次请郡的消息也传来了。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一场政治风暴正在袭来。
事情在熙宁四年十二月初十爆发,起因是久拖不决的情况下,王安石坚持让邓绾主审此案。结果邓绾第一次开堂,就对桑充国用了刑,桑充国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消息被狱卒传了出来,桑夫人当场昏倒,而在白水潭与国子监,却无疑是点燃了火药桶。
原本情绪就很激动的学生们顿时失控,而程颢因为弟弟系狱,数次上表营救,都没有结果,当天去了石越府商议对策,没有人管制的学生在张淳、袁景文等人的率领下,整个学院有三分之二以后,差不多四千多人,一起写了状词,前往登闻鼓院击鼓上告,而国子监受了一肚子鸟气的学生也有三四百人过来声援。
登闻鼓院判官见了这个声势,哪里敢出来接状纸。邓绾还是他顶头上司呢。学生们眼见不行,一气之下有人使把登闻鼓院的鼓给砸了。然后前往御史台,要求御史台管这个事。御史台正好御史中丞出缺,没有人主事,而大部分御史都和王安石不太合的,更加懒得出来管,有人叫了个小吏出来,告诉学生们:“这件事你们应当去找王丞相,或者去开封府。”
学生们又一起到了开封府,韩维已不管事,邓绾早已回去。开封府推官下令紧闭大门,也不想出来惹事。此时学生们已是围着开封城绕了一圈,跑了无数个地方,都是互相推诿,连个主事的官员都没有见着,心里哪个气愤呀。有人便提议去王安石府,国子监的人对于各位宰相执日的情况了如指掌,便马上有人反对:“王安石现在在中书省执印,去他府上没有用。”
一个叫李旭的国子监学生站了出来,厉声喝道:“诸位,我们一不作,二不休,不如叩阙上书。诸位以为如何?”
张淳、袁景文早有此意,就是不知道国子监的学生之意,这时候见他们主动倡议,哪有不同意的?便是学生中有几个老成持重之辈,在这种情况之下,也不能反对了。于是众人推举出几个文采较好的,和张淳、袁景文、李旭一起,共是十七人,做为领袖,起草奏章。
这些人就在开封府前找店子买了文房四宝,写了洋洋洒洒万言之书,请求皇帝释放桑充国等四人,赦免白水潭十三子,罢邓绾,废免役、保甲二法等等。文章写好后,当众宣读通过,众人便浩浩荡荡向皇城进发,几千人跪在宣德门外的御街之上,黑鸦鸦的一片,差不多跪了几百米。然后由张淳等人带头,三呼万岁之后,放声痛哭,一时间哭声震天,连内宫都听得到。
这是北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众官员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付,禁卫军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学生在汴京城里到处yx告状之时,王安石便已得到消息,正想叫人去趋散,不料他们竟然跑到皇城来闹了。
赵顼听到外面哭声震天,早就叫中官去打听,又命人火速宣王安石等大臣见驾。结果中官和王安石几乎同时到达,王安石站在那里听李向安跪奏:“是白水潭与国子监学生叩阙上书,讼桑充国之狱,约莫有五六千人之众。”反正是估计,他也不怕多说几千人。
赵顼听了又是恼怒又是心烦,因说道:“这些学生这样胡来,成什么体统?”
王安石亦皱眉道:“臣当出去将他们劝散。”
冯京也说道:“臣当与王丞相同往。”
枢密使文彦博也请求一起去。
赵顼脸色才好看一点,说道:“既如此,劳烦诸卿。”
三人在侍卫的保护下到了宣德门外,王安石见竟然有这许多人,也感到有点意外,因问道:“你们来这里叩阙,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