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充国交好。而新生的这个小皇子,虽然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儿子,皇后自然是愿意立自己的儿子。而若立幼君,则必然要由三位太后主政……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两宫太后怎么想……皇上与皇后,自然是愿意要立自己的儿子的。”
“眼下说这些为时过早。”石越站起身来,沉声道:“不论如何,要尽一切办法让皇上康复。别的事情,等事情不可为再说不迟。后发制人吧。”
慈寿殿。
司马光垂手站立在殿中,眼前一道轻纱帘在微风中飘动,帘后曹太后斜靠在枕上。偌大的慈寿殿中,只有太皇太后曹氏与司马光两人,静得似乎能够让他们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
不知沉默了多久,曹太皇太后才低声说道:“君实相公,满朝文武,堪称社稷臣者,唯有韩琦与司马公。可惜如今韩琦已死,便只余了公一人。”
“臣……”一向端庄严肃的司马光,听着曹太后诚恳低沉的话语,不禁微微哽咽起来。
“皇帝病重,虽然帝王有上天护佑,但是诸事不得不防万一。偏偏哀家的身体也不争气,老太婆眼见也没几天好活了。可如今皇子尚未满月,诸事便不能不防。朱家你素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势力,断不至于有外戚专权;朱妃也为人谨慎,皇后也最是贤淑,有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既不懂也不会去做。因此,有些事情,老太婆便不能不为她们预先安排了。”曹太后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已觉乏力,便停下来,歇息一会。
司马光是何等人物,早已知道曹太后分明是在托孤了,他知此刻寻常之话也不必多说,便只说道:“臣万死也不敢辜负太皇太后与皇上的信任。若有主上有个万一,臣定会竭力尽心,让幼主能顺利亲政。只盼太皇太后能保养凤体,皇上能保重龙体,太皇太后与皇上洪福齐天,必然无事。”
“生死之事,哀家其实看得甚淡。”曹太后摆了摆手,缓缓道:“哀家也早就应当去见仁宗了。只是大事未安排好,却没面目见仁宗于地下。不管怎的说,哀家都活不到皇子行冠礼的那一日了。所以有些事情,此时便不能忌讳。”
“请太皇太后放心。”
“司马公是天下闻名的君子,有些事情,司马公想不到。哀家却是放心不下,既担心我那曾孙子不能顺利亲政,也担心他甚至坐不了那个龙椅。”
电光火石之间,司马光只觉得心脏霍然揪紧。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但数十年的宦海生涯,却让他惊而不乱,反而镇静下来,平静的说道:“太皇太后担心有人想要篡位?”
“有人和老太婆扭扭捏捏的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之类的鬼话几次了。还有人托人给老太婆又是读史书,又是读经书。老太婆岂有听不懂的?不过兄终弟及,于国非祥。太祖皇帝错了一次,太宗皇帝就发誓不能再错,以后子孙们,也不可以再错。”
“太皇太后圣明。”
“所以,若有朝一日,老太婆也不在了,有人想要欺负孤儿寡母,哀家便只能拜托司马公了。”太皇太后说着,忽从枕边取出一个盒子,颤巍巍的递了出来,说道:“司马公接了这个物什,将来事有非常,是用得着的。”
司马光此时也知此事无可推辞,当下也不避嫌,连忙趋前接过盒子,小心揣入怀中。
“可惜杨文广熙宁七年也死了,侍卫当中,能够信任的,也只有狄咏。只是狄咏究竟年轻,难保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事有非常,朝中诸公真有能相信的,便只有文彦博一人。只是文彦博太跋扈,哀家怕他做了霍光,对得起赵家,却害了文家。”
“石越与范纯仁,臣以为似乎也可信得过。”
曹太后沉吟不语,似乎颇有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范纯仁是方正君子,自然也信得过。可惜威望不高。但石越……总之,非常之时,公宁召王安石赴京,也不可太过相信石越。”
司马光不料曹太后如此疑忌石越,不禁霍然心惊,忙欠身道:“臣谨记在心。”
曹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哀家实是也挑不出石越有什么错,本也不当疑心他。但是他总让哀家放心不下。若是皇帝好端端的在位,他自然是国之良臣,是信得过的。但是皇帝若一旦大行,石越实在太年轻,待到我那曾孙亲政,他还正当壮年,只怕难以善始善终。而且……”
司马光静静的听着下文,却曹太后却迟迟不语,似乎心中正有事踌躇难定,又过了许久,才听她缓缓说道:“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醒初,深院月明人静。……这,是君实相公的词作罢?”
司马光做梦也料想不到此情此景,曹太后竟然会吟出自己当年的小词,这么一首情意绵绵的小词,突然在这样的时候被提及,他一时间不由大感窘迫,一张老脸都红透了。
曹太后似乎淡淡一笑,轻轻说道:“这首词是司马公年轻时所写吧?词间真情流露,哀家很久以前就曾听人提过,是以一直记得,甚至颇为感动。‘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装成’,君实相公当年喜欢过的,定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吧?”
“那是臣年轻时喜欢过的一个道姑。”司马光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对于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他也有着他的坚持,并也不想去否认。
“是啊,以司马公如此守礼之君子,年轻之时,尚且还会喜欢一个道姑。但是石越呢?他虽然也算是锦衣玉食,但却不爱财,清廉之名闻于天下;他少年得志,如今身居高位,可丝毫不见骄矜之态;他为人风流倜傥,却对夫人忠心不贰,不仅没有纳妾,听说还有个女子为他而死,他也不曾将那女子纳入家中;他平生行事,似乎从不谋私,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朝廷社稷。他还懂得进退,知道不居功。听说他幕中有奇谋之士,竟然也不稀罕朝廷的爵赏。司马公,你熟知史书,你可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人有过几个么?”
司马光心中一震,可是声音依然是平静的:“臣愚昧。”
曹太后淡淡说道:“相公能做《资治通鉴》一书,哪里会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不敢说、不愿说罢了。哀家虽是女流,却也读过史书。这样的人物,历史上只有两个……”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再轻轻的凝重的说道:“一个是制礼作乐的周公,一个篡位代汉的王莽。你说石越他是周公呢?还是王莽?”
“臣不知道。臣以为石越人材难得,不可以猜忌而不用。”
“你这话是正理。石越这样的人,兴许就是周公,但是就怕万一是王莽,就悔之无及。所以,哀家以为石越这样的人,是国之能臣,国之干材,却不是社稷臣。哀家这么说,不是猜疑他,也是为了保全他,让他只有机会表现他的好,没有机会表现他的坏。”
“臣当铭记在心。”
“嗯。哀家信得过司马公。外间之事,司马公还要多加小心,若不得己,就派人去召王安石,王安石做了五年宰相,在朝中自有威信。只是那时候司马公却不可再拘泥于变法不变法的成见……”
高太后望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司马光的背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在慈寿殿门前定了定神,这才走进殿中。
“娘娘。”高太后走到曹太后床前,挥手让宫女让开,替曹太后盖好被子,挨着床沿坐下,笑道:“娘娘,好点了么?”
“老了,不中用了。我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曹太后叹了口气。
“娘娘福大命大,断然没事的。我已经请了一群道士,去流杯殿祈禳。相信很快娘娘与皇帝就会好起来。”
“去流杯殿祈禳?那是做什么?”曹太后心中一凛,望着自己的这个亲侄女。
“宫中有点流言,说是皇子命太大,所以一出生就克娘娘与皇帝。请几个道士作场法事,就会没事。所以我就让太清宫几个道士去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