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夷国君最后沉道:“你真的认为,只要好好教会了他们生产的本领,就可以强大起来,不受外族欺负?这就是你的王道吗?要是有外敌入侵,你拿什么去争?要是食物不够,你又从何处去寻?”
方征道:“我承认你说的,抵御他族侵袭与征服他族的军事才能是必须的。但说到底你们虞夷为什么资源会不够,你们花三千人去成就一个禺强营的战士,几万人去开采石矿炼一把武器。你们的人口怎么会够耕种采集打猎?可不就得年年抢掠外族么?保卫家园固然匹夫有责,但像是轩辕黄帝那样的伟大领袖,并不是靠牺牲和驱策他的子民去赢得战争胜利。所谓王者,享万民脂膏,也自当奉献血肉,牺牲精神,去掌握强大的威慑武力。军队不能没有,但也不能空耗民劳。何况,如果百姓能吃饱喝足,也自然能分出余力守卫家园——”
虞夷国君听到个陌生的词汇:“‘百姓’是什么?”
方征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个时代还没有系统的“百家姓”,他想含糊过去,结合着脑中飘过的一些模糊信息:“就是族民,这是我们那边的语言……总之,我今天想和你谈的还有一点,你们虞夷四境之内有十七支军队,军队占人口数量的四分之一,开采矿石的劳工又占了四分之一。你们在首铜山里还有一支禺强营特种编队。不改变人口结构,不放一半军人和劳民回去采集狩猎种田,你们会垮的。当年虞朝分裂时有多少人口?到今天剩下多少?你自己心里掂量。”
当年尧舜禹的三代,巅峰时期统一的虞朝人数,加上边陲属国曾多达五十万,刚分裂之时,虞夷约有二十五万人口。六十年过去,已经减少到十万人口,属于曾经大国的余力正在渐渐消耗殆尽,虞夷国君当然知道。
虞夷国君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方征不紧不慢地盖完所有的“白树皮文件”,道,“三天。你们如果不走。三天之后,我们华族的‘神使’就要开始清理‘恶种’了。”
虞夷国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悚然大笑,他瞥见了在方征办公的居所屏障后,一闪而过的连子锋的身影,立刻不顾脸皮地恶毒挑拨道:“好,好。我们走。说到底,神使也不过是你手上的一个工具而已!华族首领,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方征的屋子在白天更像个半开放的公共议事厅,屋子内外都有很多侍卫。方征的起居隔了半块他自己木雕的屏障,像后世的屏风。在方征屋子起居的隔壁还有一间小屋,是昨夜连子锋睡的地方,一并也被那屏风遮住。但给方征站岗的侍卫,都知道昨夜连子锋住在方征房间隔壁。
连子锋清晨很早就溜出去,估计是去舒展他那无处施放的力量。他才刚刚回来,也不是走正门,而是从方征屋子后方窗户跳进来。连子锋这两日进出方征房子时,侍卫还纠结到底要不要象征性拦一下,但无论是子锋那冰冷的眼神和传说中可怖的本领,还是方征从屋内遥遥地指示:“任何人不得阻碍神使”的信任说辞,都让他们只能视若无睹,哪怕他们对这位忽然间跃升至“神使”的煞星,其实颇有微词。
侍卫正准备非常“客气”地把虞夷国君“请”出方征那间朴素的屋宇。方征把处理好的树皮也交托给“行政人员”。方征站在门边目送虞夷国君,冷冷抱臂而立。他对虞夷国君的挑拨不置一词。灵狪从窗口跳进来,柔软的大尾巴缠上了方征的脖颈,遮住他暴突的青筋,还伸爪子去抚摸他隐隐跳动的眉头。帮助方征压抑怒火,不要当场发作。
“滚!”一道暴怒的声线从屏风后传来,一块石片砸出来追在虞夷国君的脚下,在门口的泥路上刻出一道深深的凹痕,瞬间化作齑粉。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仿佛降低了八度。煞烈的杀气往外扑来。虞夷国君看着碎在脚边的石头粉末,饶是他做好准备,也下意识浑身一哆嗦。隔着半间屋宇和一扇木屏,他只看到连子锋侧立的高挑身形和隐露的半边长弓。虞夷国君冷冷“哼”了一声,确定那距离够远,高声道:“方征,你跟我说了一堆和平发展的建言,自己却养着一个杀人机器!”
“多虑了。”方征皮笑肉不笑,“神使不会轻易出手,毕竟我如此热爱和平。”
虞夷国君挑眉,咀嚼了一下方征的说辞,深邃眼神溜溜转动,嗤之以鼻轻蔑哼了声,恨恨地走了。
虞夷国君的袍角刚消失在远处泥路尽头,方征那堆出来的假笑立刻垮了下去。他把灵狪捉在怀里用力抚摸,重重地叹息着,眉头皱成了川字。
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子锋转过木屏障,靠近方征。
方征没有回头,听到四周侍从们迟疑拦截动作,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侍卫们便走到门外守着,只剩下子锋和方征两人。子锋伸手想从背后搂住方征的腰,方征侧了身避开,转过身靠在墙上,揉着眉心,略有些疲惫:“别碰我。”
子锋没有碰到方征的衣服,轻轻抵在他肩膀旁边的墙上,做出一个宽松的虚拥姿态,像是把方征罩在自己的臂下,方征没有躲开这个暧昧的距离,只是缩了缩身体,用肢体语言告诫子锋不要再接近。
子锋知道方征很想杀掉虞夷国君,可是不能杀,自己当然也不能悄悄动手。方征留着那老东西有用。子锋低声问:“征哥哥,绝不要相信那老东西,他不会选择什么和平的生产道路,这老家伙的根子就是战争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