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锋独行北上路线虽是绝密,但既然华族和夏渚战事在即,连子锋这时候离开,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索兰内心一紧,不由自主掐紧方征胳膊,喝道,“阳纶比你这散漫的青龙岭,可防备森严多了。连子锋不会得手的。还有!不许直呼主君的名字!否则我就把毒药全灌进你喉咙里!”
方征咳了几声,小声沙哑道,“那你试试吧,一个哑巴方征,什么都问不出来。姒仲康还是会不高兴的——你做这些不就是讨他欢心?”
“不是!”索兰板着脸,末了小声道,“而且主君也已经不随母氏族那边的姓了,都尊夏。”
方征略一思忖,姒仲康。倒是真的典型随母而姓,所以上一代先帝启君,其实叫作涂山启?只不过夏渚如今已经牢固父系社会的权威,主君姓名也变成了“夏启”“夏仲康”。
方征眼珠一转,另外选了个方向刺激索兰,“当年我在丹阳城里,看着飞獾军杀海七娘一家,就知道夏渚最大的问题,是你主君造成的问题,还是他管不了?我当时不确定。但见到你之后,我确信是第一种。能驱使你这样的人效忠。他不会是个傀儡。那么你就是为虎作伥。”
“最大的问题?傀儡?为虎作伥?是什么意思?”她迷惑不已。理智告诉索兰不要听方征胡诌,该赶紧把他嘴塞住,但情感上却似乎有揪住她心的一抹微弱细线,似牵到十来年前她疑虑不能明白的“民”,让她没有立刻制止方征的叙说。
“逢蒙的飞獾军,是一支有权判罪杀人的国君直接授意的秘密部队,”方征顿了顿,其性质,类似封建王朝的锦衣卫血滴子,但他没有说出这些陌生字眼,“这种部队该只是精锐少数,于夏渚却占到军队的一半。如此一来民众就会……”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懂得,这种军队结构是不健康不合理的。军队作用是保卫国家,主君个人私兵却只是为行压榨之实的武器。数量那么多,其结果就是民众变成绝对顺服、不敢作乱更不敢有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一种想法的“……奴隶工具。”
索兰心中蓦然一紧,方征的推测,与仲康曾告诉过她的“牛羊”非常相似,但她可不能承认,斥道,“一派胡言。虞夷和巴甸的那才是奴隶,我们过得好多了。”
“跟虞夷和巴甸的奴隶不一样。虞夷的奴隶有归属权,也能通过建立战功等上升渠道变成奴隶主人。而巴甸的奴隶根本就是‘牲口’。”方征摇头道,“夏渚标榜的是‘玉礼’,民众表面上是‘普通家庭’。可他们精神上变成了奴隶,更不对。”
方征是根据现代社会学知识来推测的,仲康未必是个骄奢淫逸的帝王,但如果他的子孙在牢固的奴隶社会体系金字塔顶端为祸,起九层鹿台、造肉林酒池、吃喝享乐不干正事。在那些昏君被推翻之前,所付出的牺牲足以将人类社会禁锢在野蛮血腥的奴隶社会很多年。期间更会经过无数残忍的生殉、人屠去牢固那套信仰体系。它漫长无比,持续近千年,占据历史进程的三分之一。
本已出现虞朝那样政体通和、生产能力和技术发展好景的大型灿烂国度,若是它能延续,这片土地究竟能提前多少年进入物质与精神文化极大丰富的黄金时代——却跌入了残忍血腥愚昧封闭的奴隶社会开端。也只有方征能明白其中倒退意义。
“这样有什么不好。”索兰这些年听从仲康的洗脑,每年他还会带她巡视九鼎划下的四方城镇,看民众驯顺地辛勤劳作、采摘纺织,那些人不敢稍事松懈,也不敢说劳累或不满。仲康教索兰,那般感觉叫“安心”。
“一切严格的规定,都是为了世间安稳。在安稳的时代做牛羊,比在离乱的时代做‘民’更好。”仲康眼神依然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也似乎很有道理。
“很不好。”方征打断了她的思绪,“为什么把最精锐的力量用在威慑民众上面!那该是对敌的!”
“因为经历过战乱!人的心肠都很坏!要先用强硬的手段维持平安!”索兰不由自主反驳。
方征嗤声道:“当有一天,如果君主要奴隶活埋殉葬。要让人累死去造肉林酒池,要毫无理由地杀人取乐,都再也不会有反抗的力量和声音,因为那时候的人已经被军队完全控制,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巴甸走的也是这样的路,他们的威慑工具是巨蛇,不过夏渚手段更高明些,巫灵和韶舞是遮羞布。至于‘飞獾军’,或许未来还有你的铠役军,都会变成那样的‘巴蛇’!”
索兰匪夷所思,怒道:“你在说什么!不会的!”虽然有几个奇怪的词听不懂(肉林酒池、遮羞布),但她也推测出不是好话,仲康绝不是那样的人。
方征冷冷道,“青龙岭很小,不算大国。我随便说,你爱听不听。人君治国,应该像天地化育万物一样。不会因为是乱世,天地就不给万物春天发育的季节。真正配位的君王,也不会因为乱世人心不古,就放弃他引导人民向好的职责——”方征言辞辛辣,“你那主君的做法,不过是在逃避责任,把民众整成不敢说话不敢思考的白痴,以后子子孙孙统治起来就很轻松!”
索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掐住方征的脖子收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肆无忌惮直截了当批评夏渚国君的话。仲康那样温柔的主上,每天都很辛苦勤劳地处理国事,索兰不许别人说他坏话。何况方征说的这些根本是凭空臆测,不会发生那些事的。就算发生了,也是不成器的子孙做的,为什么要怪到国君身上?“如果你嫌两种毒药不够,我再砍你两根手指,反正死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