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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2页)

“椿娃,趴下,瘴气来了!”

白椿一听说瘴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没见过瘴气,但听说过,听爷爷、爹和一些老年人讲过那骇人的神农架瘴气,说这瘴气很难碰到,打匠们一生也不会遇到一次。白椿看准一块岩石的凹处,像一只石蛙飞快地钻进去。顿时,树木乱吹,草叶狂舞,飞砂走石——那可比老猪刨出的砂石多一万一百万倍了。整个世界陷入了狂乱和黑暗中,瘴气摧枯拉朽地过来了。树木向一个方向拼命地弯腰、枝桠喀嚓喀嚓地折断了,凡是能飞起来的:树叶、苔藓、鸟巢、腐殖质,全被卷入半空。鸟在瘴气中翻滚,像利箭一样摔跌下来。会飞的在奋力扑翼:燕隼、鹰、枭、山椒鸡、灰雀、松鸦、喜鹊、山喳子……会跑的在惊蹄狂奔——白椿歪头一瞧,天哪,大羊、岩羊、麻羊、毛冠鹿、豹子、灵猫、豪猪、狼,树上的山魈、猴……都一古脑地从山缝里钻出来啦!白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野牲口,加上上次他看到的成群的毛冠鹿,这奇景总为何叫他见着?平时它们扎在哪个岩,哪道岭呢?而且它们有感应,在瘴气袭来时;就先一步奔逃了——如不能逃出瘴气,百兽们则九死一生!

这些大小野牲口越过白椿的头顶,像狂浪大潮一样,山林间一片哀叫之声。白椿就算趴伏得很深,可他分明感觉到了瘴气横扫一切的力量。他抓着岩石,想把自己贴成一张纸,屏着息,耳听着天翻地覆、河水倒流的号叫声,心里想着:快过去吧,快平息吧!……那些声音终于渐渐偃息了,世界好像平静了。白椿睁开眼睛,从一堆落叶砂石中钻出来,发现全身的衣裳被瘴气撕成条条缕缕。天空突然亮得像玻璃,太阳像一口钢精锅挂在头顶,远处的猎人峰清晰可见,直插云天,宛若一个少年。森林已经不叫森林了,好像遭受过浩劫,到处是雷击过一般的光秃秃的树木。

白椿看见他爷爷背着枪向他摇摇晃晃走来,衣衫褴褛,面目黢黑。

十五

一个彤云密布但安静的下午,村里有人给白秀报信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来找他了。白秀听到后心里陡然一阵惊奇:骑高头大马的?一定是我那十二个战友中的哪一个当了大官,终于找我来了!这一天他白秀可是等了七十多年,他期望着他余生能有这么个惊喜——总会有人来找我的!他无数次,无数个日子,无数个季节站在村头的垭子上朝那条惟一通往外面的小路观望着,希望走来一个人,一个他熟悉的人,背着枪的人,舅舅杨夺水、大葫芦、二山龟、刘锄子刘锹子兄弟、赵子贵、谢山狗……他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相信,他生前一定能见到他们,这个信念是不会熄灭的!

白秀拉出一件褂子就朝外头跑,因为兴奋差一点摔了一跤,他往村头跑去,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的确骑着一匹大白马的人,威威武武地从那险峻的山道上朝坳子里走来。

坐在那宽大坐椅上的是房县戢家湾的一个表叔,新近当上了副乡长,可谓是要风是风,要雨得雨的时候。这表叔至少小白秀五十岁,只是辈份很高。表叔满面春风,刚从宜昌开会回来,上了发胶的头发即便因为大汗滚滚也丝毫不乱,一件梦特娇T恤只解开一颗扣子,衣裳和白皙的皮肤都光彩照人。进山因为不通公路,只好买了一匹大马。一路上他听见鲁瞎子编的歌谣在到处传唱——那是关于神农隐水和瘴气的传说,全与表侄一家有关:

“……一日来到黑山林,一眼清泉水灵灵,白椿洗罢一双眼,双眼炯炯有了神。老少神王打猎去,祖孙上了猎人峰。天干地渴黑森林,日积月久瘴气生。瘴气滚滚杀万物,圆毛扁毛难逃命,杀得山冈尸遍地,杀得河水黑烟滚。千神万怪都死绝,独有大小猎王得生存。白椿回来一双眼,一双眼睛通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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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丧(27)

呵,表侄的孙子有了一双毛冠鹿的眼睛,这可是稀奇。还听说这表侄早就变成了一只飞虎,长出了金色的翅膀;更听说这表侄以九十高寿上了猎人峰,带着一帮子人啸聚山林,成了草头王啦!这还得了,我顺路来看看他,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成了什么精。

表叔的马鞍上挂着两瓶“神农御酒”,两条红金龙香烟,一包萨其玛是给没了牙齿的表侄的——一个九十岁的人,定没有了牙齿。他坚信这一点,他不相信什么毬子金毛大虎和古怪传说。只有穷地方才会产生古怪传说,还说这是一种山野文化,蛋毬的文化,就是落后愚昧的东西挖掘出来搞旅游,的确无聊至极。

一路走来,森林险恶,头上的一顶帽子被猴子抢了去了;一对去山外搞结婚登记的男女,女的爬百步梯时跌下山崖摔死了。为将那准新娘子的尸体驮一段路,他耽搁了一天。驮了死人的白马,在路上暴躁不堪,哀哀哭嗥,常让他一阵阵心惊肉跳,鸡皮疙瘩像山丘一样布满全身。

“秀娃子哥!”这是按戢家湾人的老叫法。戢家湾的人没有谁忘记他,这个神农架的猎王。

这个猎王垂垂老矣,可气势还有,比方胸前的那个虎爪烟袋,比方他一双阴沉的眼睛,高大的身材,一挂白胡子,满脸沟壑。这个表侄唤来他的孙子白椿牵去了这匹白马,让它到凉爽的树荫下喘气。那白椿就是被歌谣神化的洗了神农隐水的神眼白椿么?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像一窝茅草。走进白秀的屋子,家徒四壁,一屋光棍,石磨上搭几件衣服。那个患老年痴呆症的表侄媳白娘子像一团土坐在角落里,桌子上有两坨鸡屎。

“还不快解开放了!”

表叔命令表侄的孙子白椿。他觉得他中气十足,在他们面前。什么狗###猎王、飞虎、毛冠鹿眼睛。一只被他们的“铁猫子”夹断了一条腿的猴拴在神龛上,像一个农奴,睁着两只人样的褐色眼睛,一副铁链比它重十倍。这是野蛮人的搞法。这多么野蛮。请你们善待动物,它也是一条生命啊!就算——就算它的同类中途抢去了我一顶帽子,可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动物啊。你们是想把它养着等它死了喝猴骨酒——治风湿的是吧?

“当兵去吧,当兵去。得往山外走!”副乡长表叔伤心地说。他对白椿说。

这位表叔正在劝说神眼时,一个披头散发、几乎赤身裸体的人闯进门来,竟是失踪的白大年!

那表叔看着白大年,以为是进来了一个野人。说实话,这位表叔之所以不顾山路崎岖来看望白秀一家,就是被神农架那传说中的野人迷住了。爱屋及乌,这才不惜粉身碎骨钻进山里。突然见了这么个人,骇得嗓子哑了,两只眼睛就像石雕一样。

有人给他说这是侄孙白大年,刚从山里归来。副乡长表叔就快疯了,神经出现了错乱的征兆,把白秀从虎爪里抠出来敬给他的一撮兰花烟吞进了肚里。

“噢……噢……嗯……噢……”

表叔睖着两只石头眼睛,准备狂跑着离开这个稀奇古怪的村庄,到有公路和汽车的地方去,到有电视机和有剃头铺(或者发廊按摩)的地方去。

“今年冬天,让、让椿娃去找我……”副乡长表叔哆哆嗦嗦地说。

这位表叔就匆匆地跑了。他还想抄近路回房县,及早逃离这噩梦一样的地方。

你看那白大年,从山里背回了一块树疙瘩,说是什么宝,什么大药,这不是神经兮兮是啥哩。

表叔走小路,过了冰垭子天就黑了。那小路走几十里也少有人家。前不沾村,后不靠店,到一个岩屋(洞)里过夜,碰上了一头豹子,把他吓得半死。马吓疯了,惊散了。第二天徒步行走,一路上险象环生。又遇上两个坏人,抢去了他身上的所有钱物包括一个手机,一张身份证,一件T恤和两颗万艾可(伟哥),还把他刺了一刀。只因他说“请留下身份证”,多一句嘴多个窟洞眼。这些坏人也未必先前是坏人,都是些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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