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也赶紧说:“兄弟,别杀我,我不会逃,我跟你们回去见长老。”
夷人啐了一口:“谁是你兄弟?”
大约在半山腰,有一个夷人的村寨,四周用竹篱围起,一座座竹楼错落地分布在面积不大的寨子里。括苍一路被押到山寨,没有见到护送他的将士,夷人态度凶恶,他不敢多言语。山寨里的人们闻风而来,围在路边看这些山寨的青壮押着他们的“猎物”进寨,不时有人对他们发出称赞。
这里不管男人、女人,皮肤黝黑,多半穿短衫、裤子,只有老年妇女和极少的年轻姑娘穿着裙子,而相应的她们也是为数不多的头顶巨大冠饰的人。
山寨的中部,是一块难得的开阔平地,矗立着一座格外高大的建筑,并且有石砌的围墙保护。夷人们把括苍推到中央,朝山上山下吆喝着,越来越多夷人聚集到这里来。这些人打量括苍如打量一只从未见过的野兽,充满惊奇和嘲讽,括苍懊恼地扭过头,可是不管朝哪个方向,都躲避不了那些讨人厌的目光。
影子已经缩在脚下,现在是正午了。广场上摆起了几张凳子,又过了一会儿,七位三四十岁到八九十岁不等的女性坐到了那些凳子上。这山寨,莫非是女人做主的吗?括苍朝中间那女人看了一眼,不由吓了一跳,那女人是七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三十四五岁,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看上去与男人无异,只是胸前尚有极其丰满的两团肉。她的位子后头是一个形似亭子的高台,扎满绚丽的彩带。
“请圣女。”一个女人高声叫道。所有人立刻从座位上起来,面朝庙宇的大门躬下了腰。站在括苍的位置看去,只见一颗小小的脑袋顶着一顶硕大的牛角帽,她几乎是侧着脑袋才能坐进台子里的。她处在在阴影里,括苍眯起了眼睛仍看不清她的脸,身上的彩衣与红裙却十分醒目。她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像极了庙会时候被人们抬着游行的神仙。
括苍深吸了一口气,这场面不像是与他谈判,倒像是对他的审判。“谁是你们这里主事的人?”括苍问。
粗壮的女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向众人说道:“这个人,是官府的人。他带着一群人,闯入我们的家园,打破我们的安宁。我们要对他施予惩罚!”夷人群情激奋:“淹死他、淹死他、淹死他!”
“不,我们是迷路来到这里的!”括苍高声辩解,被愤怒的声浪盖过。可恶,这些蛮不讲理的野人!等人群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括苍抓紧时机向粗壮女人喊道:“你们如此粗鲁地对待迷失的客人吗?”
“客人?”粗壮女人不屑地笑,“心怀善意的人来到这里,我们热情款待;心怀恶意的人来到这里,我们就将他淹死!”
括苍仍然辩解:“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的路人。”
粗壮女人拍着膝盖大笑几声:“我们善良但不愚昧。你回去之后,就会向官府报告我们的位置,官府就会派人杀了我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我不是官府的人,也不会向官府出卖你们的行踪。”
他的保证并没有打动任何人。粗壮女人不屑的神情让括苍明白所有辩解都无济于事,括苍沉默下来,冷对指手画脚的人群。
粗壮女人面向圣女,面露敬畏之色:“圣女,他是来自外界的瘴气,将我们毁灭于灾难,请允许我们处死这个入侵者。”括苍冷冷看着那个台子里的阴影,只看见那个沉重的牛角帽往下一沉,她点头了。粗壮女人高声向大家宣布,圣女已经同意处死这个外来入侵者。紧接着,一个女人捧着一大捆竹简走到圣女身边,另两个女人上前,一起把竹简打开在圣女面前。只见那圣女伸出手,在竹简上点了几处,小声对身边的少女说了几句话,少女又传达给粗壮女人,粗壮女人再次高声宣布:“六天后的正午,我们到螺子溪边,欢送我们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彼美孟姜
月光照进天井里,格外清晰格外明亮。沮丧地背靠着栅栏而坐的括苍低着头,手臂搭在弯起的膝盖上,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狂躁。括苍尽力在克制着自己的狂躁,他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才能寻找从这里逃离的办法。那手指粗的铁环环环相扣,缀成坚不可摧的铁链——
怯怯地藏在黑暗里的人影,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即使在黑暗里还能被括苍捕捉到。被发现了,藏在那里的人,缓缓走出来,一只手按在胸口,忐忑不安。山里的月光极其清朗,她的发饰衣着清晰地展现,容颜也大约能看见。“‘圣女’吗?”括苍的口气带了一丝嘲讽,而对方显然没有察觉。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好似很惊讶,然后胆子突然大起来,走向括苍。
和白天见到时候不太一样,没有那个高大的古怪头冠,披着奇长的头发,头发末段扎成一束,发髻上装饰着银步摇,和着月光闪亮。衣服还是白天那套,不过换了双露趾的草鞋,脚趾雪白圆润。十六七岁年纪,却是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朴。美到了一种极致,这个少女,在括苍挑剔的眼光里也是如此。少女一直走到贴着栅栏的地方,挨着括苍坐下来。括苍一惊,倒像要与他促膝长谈一般。
“你是谁?”这个时候她没有了半分羞怯,十分坦然地对话。
“腾兰王,括苍。”说这句话的时候,括苍好像苦笑了一下。是啊,堂堂腾兰王,竟然沦落到被一群蛮族当作入侵者杀死的地步。身后不知还要被后人怎么样嘲笑呢。
少女和他面对面,眨眨眼睛,也许她对“腾兰王”这个名词只是一知半解:“括苍,是你的名字?”括苍仰面闭上了双目,没有否认,就是理解正确。月光正面洒下来,令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是无疑,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勾勒分明的线条绘出细致绝美的脸,看得她的心怦怦乱撞。少女的手扶着栅栏,就差一点点,就要放到他的手臂上:“你从山外面来的?外面的人,都像你这么好看吗?”
再次惊讶,这个少女,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括苍目不转睛盯着她,她羞赧地垂首,两侧落下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脸。括苍摇头:“世人都有美有丑。这里有丑陋的侏儒,也有你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少女的头仍未抬起来,括苍似有意似无意,把她停放在栅栏上的那只手握在了掌心里。
过了好久,少女用力拔出手,握在胸前。括苍因为鲁莽而感到羞愧,急忙把手藏到身后。听少女嘤嘤的声音道:“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听说外面有很多很大的村子?”
此处几乎与世隔绝,寨子里的人很少有机会到山外面去,哪怕游走四方的商人,也很少会到达这里。若说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那不是村子。在我们那里,村子只是最低级的一种聚居方式。我们有市镇,有城市。大的城如丁州、乔荡,腾兰首府是广源。”
“你住在哪里?”
“自然是广源,腾兰王府。”她感兴趣的应该都是与他有关的问题。“我统管整个腾兰的军政。这清凉山,不过是我腾兰辖境中的几座山麓。”
她忽然笑了:“你说这清凉山,也是你管的吗?”括苍缄口不答。在她眼里这或许确是个笑话,清凉山纵然划在腾兰辖境内,但官府对交通闭塞地处偏远的蛮夷聚居之地,缺乏有效的控制。括苍并不是第一个想要终结这种情况的腾兰王,由于地理所限,腾兰军队始终无法进入清凉山深处征服蛮夷,括苍此番亲身探路,也归于失败。他好像不高兴了,少女立刻停止笑声。
括苍摇摇头,见少女半晌不说话,便问:“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却不说你叫做什么。”
“娄提。”有些奇怪,听在括苍的耳里自然如此。少女用食指在地上划了几下,问:“你看得懂吗?”
括苍笑了一下,伸手在地上写字:“我教你一个写法,往后对山外面的人,便这么介绍。‘柔荑’,这两个字既美,与你的名字读音也近。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衬得起你呢。”她忽然站起身,括苍急问:“去哪里?”
“去拿笔。只在这地上写一遍,我如何记得住?”她倒是十分认真。
“你明天若来看我,可以到时带来。”明天?柔荑歪着头想一想,又坐了下来。括苍问:“快到子夜了,你何时回去?”听他的语气,很不想她离开。柔荑回答:“无所谓。圣祠里只有我和我的女伴居住,再晚回去也没有人知道。”括苍怅然叹息:“你有女伴相陪,我却是一只落了单的孤鸟。”
柔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疼痛。小心翼翼又挨近他一点儿:“我不是在陪你吗?”括苍转过来拉住她双手,太突然,柔荑躲不及,就没有再躲。括苍紧紧握着她的手:“何不把门打开?你习惯这样隔着栅栏说话吗?”柔荑瞪大了眼睛,这个提议实在太大胆。括苍黯然道:“一定令你为难了。我只是、只是想不到,在临终一刻,还有机会交结到你这般红颜知己,若我们的来往止于此,实在太遗憾了。”
她低头了,“我是入侵的敌人,你有所提防是应该的。”她的内心在挣扎,“不过是将死之人,能得到圣女的青睐,莫不已经是三生有幸?”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被困于这铜墙铁壁般的山寨,纵然有许多惶恐,也不得不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