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奔腾的场面,在齐鲁平原上并不多见,天气干燥扬起的漫天灰尘,更助长了它的威势,远远一望,如雷的轰鸣声,旗幡招展、马腾如龙的场面更令人胆气尽丧。
有道是兵之所恃在马,战斗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战马,如果不是德州城壕深墙高,抵消了响马盗的优势,德州两倍于响马盗的兵力中大半分是步卒,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两军甫一交锋,就要象切瓜砍菜一般,被削平大半了。
朝廷的军马多用来供应九边连绵不断的防线和京师大营,这两个地方的大量军队,已经消耗了朝廷太多的粮饷辎重,内地卫所供养不起足够的军马,天下承平时也不需要在内地卫所布置大量的骑兵,所以在卫所中,它一向是比较奢侈的配备,即便是德州卫这样的军事重镇,骑兵也不过才两千多人罢了。
城头示jǐng的号角声短促紧急的呜呜鸣响,轻雷似的低沉鼓声也猛然擂响,一队队官兵开始匆匆登上城头。滚木擂石、石灰火油,推的推、搬的搬、扛的扛,迅速移向一个个垛口。火炮上的炮衣也被扯了下来,乌黑发亮的炮管森然对准了城下。
这里的火炮还是传统的霹雳雷火炮,shè速比之江南水师应用的新式火炮要差的多,但是威力更大一些,在守城战中如果把两种火炮配合使用,相得益彰,更见威力。
可惜朝廷接连用兵、接连盛典,再加上北方互市、江南通商,造船建军、建造辽东牧场、购买马驹、安置移民,财政已极度拮据,现在新式火器只能小规模建造、试用,无法普及配备全军。
“轰!”大炮咆哮起来,地面为之震颤,用的是开花弹,炮弹在乌云一般卷过来的敌阵中爆炸,顿时人仰马翻,爆炸处未经炮火训练的战马惊嘶着,队形混乱了起来。
不过面对大平原上cháo水一般卷来的骑兵大队,这威力甚大的一炮,不过是cháo水浪尖上卷起的一朵浪花,轻易的就被抿灭了痕迹,慌乱的战马由于整个大队的正确方向,虽然慌乱却没有四散奔逃,再加上骑士的控马水平高超,很快重新适应了整支部队的进攻节奏。
城下有护城河,军事要塞的拒马壕沟挖的又深又宽,不怕响马盗只凭一轮冲锋就攻到城下,士兵们在各级将佐的号令下做着近战城防的军械准备。火炮手和弓弩手则以箭垛堞墙为掩护,向扑天盖地而来的响马盗发shè着勾魂摄魄的死亡之箭。
这里地势开阔,左面是运河,正对面是德州城池,其余两面是由荒地、树林、驿道等组成的地形,前进后退折向逃跑都很容易,地势开阔易于攻城者摆布人马,自然也易于城头守军shè击,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八门大炮持续轰鸣,不断收割着人命,而亡命徒们也嚎叫着越来越近。
德州城共有三十二门大炮,四处城门各布有八门大炮,尽量发shè开花弹,杀伤力惊人,不过火炮装填费时费力,而快马狂奔急逾闪电,顷刻间就已攻至近处,一攻到近处,墙头死角就多了,火炮可以威慑的范围有限,此时主要就是弓弩发挥作用了。
墙下灰尘迷漫,遮天蔽rì,响马盗皆以红巾蒙面,开始纵骑游走,向城头不断开弓发箭,压制城头火力,掩护后续部队。
游骑而shè,本是关外鞑子的拿手好戏,其关键就在骑术高超,否则不是不能shè,而是一箭shè出,鸿飞冥冥,自已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或者在马上颠簸的七扭八歪,发箭无力,伤不得人。
响马盗jīng锐中竟也有许多人具备这种高超的骑术和箭术,由于马户家里养马,许多响马盗从小就在马背上爬上爬下,其中出些马术高超的人自然不难,这样的jīng骑看样子大约在一千五到两千人左右。
他们纵骑游走,不断发箭,与城头守军战个旗鼓相当。火炮在此时就真成了大炮打蚊子,对这些散骑游shè的响马盗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刘”字大旗停在了远处那片残垣断壁处,堤坝上影影绰绰出现一些人影,刘六显然是驻扎在那儿指挥全军作战。那里堤下是芦苇浮萍的沼泽地,距运河还有两里多地,和这里距离也差不多,可以观瞭全局,指挥调度也安全方便。
杨凌趴在箭垛上刚刚看到这儿,就被一个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忘形之下抓的太紧,扣得他手臂之疼。杨凌扭头一看,只见罗士权满脸大汗地吼道:“我的天爷,你怎么还在这儿?离开险地”。
原来方才响马一到,罗士权情急之下,立即扔开两个亲兵,跑上城楼亲自指挥一番,等他调度完毕,下达了一连串作战命令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位大人物。他扭头一看,响马盗的利箭shè上城头,箭矢横空,嗖嗖乱窜,威国公却手扶箭垛正在观敌瞭阵,这一吓非同小可,立即又奔了过来。
罗士权的伤虽没有伤筋动骨,毕竟皮肉受苦,方才急奔到城楼上指挥已经扯破了伤口,这会儿又跑过来,连疼带怕,所以满头是汗。
杨凌轻松一笑道:“罗将军何须担心?南蛮北虏,东倭西夷,本国公全都见识过了,响马盗的阵仗未必就比他们高明,何所惧哉?”
他正说着,一枝狼牙箭飒然掠至,正自垛口中shè来,身旁伍汉超肩头微微一动,“嚓”地一声,箭被击飞,只见伍汉超手中半截秋水正缓缓入鞘,出剑之快竟令人目力难及。罗士权唬了一跳,杨凌却神sè自若,眼皮也未眨一下。
罗士权可不象杨凌一般自在,杨凌是钦差总督,巡抚山东的国公爷,负责的是整个防区剿匪事宜,制订剿匪战略,调度各兵马。他现在坐镇德州不假,但是并非负责德州一地防务的守城将领,如果他在城头受点儿伤,自已难逃卫护不周的罪责。
此地近京师,四通八达消息灵通,当今皇上对这位威国公有多么宠爱信任,他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能让皇上穿着女子戏服爬墙头的,除了眼前这位可没第二个。
杨凌见这位罗指挥真的急了,又瞧见城头的士兵们紧张忙碌,虽在官佐的不断催促下,却更形紧张,动作也有些僵硬生疏,看来不只是平时缺少锻炼,自已在这里,也令他们更加紧张,便微微一笑道:“好,罗将军安心指挥,本国公去城楼掩体内观战便是”。
罗士权大喜,急忙唤过几个亲兵,陪着杨凌上了城楼,响马盗没有犀利的远程攻城武器,待在城楼内应该安全多了。
宋小爱见杨凌这么听话,不觉有些诧异。其实杨凌也想站在这里对响马盗的作战方式做一个具体直观的观察了解,可是那样一来罗士权必定无心指挥,而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这儿。罗士权是全军指挥,杨凌并不想越俎代庖,亲自cāo刀来指挥德州攻防战,那么就不能给罗指挥制造麻烦。
况且城内守军是城外的一倍,尽管敌人拥有马匹优势,但是在攻坚战中用处不大,而守军却占据地利和武器优势,又是完全采守势,如果这样还需要自已亲自出面,那这罗士权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压根儿就不能用他了。
杨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中,罗士权是枚很重要的棋子,需要他独当一面。杨凌处心积虑整顿德州守军,强调军令军律,在德州守军面前树立罗士权的绝对权威,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如今军队刚刚深受触动的时候,由他来完美地指挥一场阻击战,将更进一步奠定他的地位,杨凌不退居幕后,不免就要抢了他的风头了。
见杨凌退回城楼之中,罗士权jīng神大振,立即大喝道:“弓弩压制,尽量杀伤,各守其位,不得慌乱”。说着拔出刀来,避在碟墙垛口旁,凝神观察响马盗动静。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弓shè速快,但掌握困难,而弩以机括发shè,朝学暮熟,力能及远,但是装填困难,发shè较慢,尤其不宜马战,但是守城则方便的多。
德州城弩和弓的配置比例是6sì分,此时弩箭齐发,两石的弓两百步内就能贯甲入体,劲弩shè程更远,只听弓弦嘈切,弓弩齐发,无数枝三棱开锋的狼牙鸣镝呼啸着shè了出去。
“啊!”一个飞骑掠进的响马被羽箭shè中,从坐骑上摔了下去。另一个连半声都没吭出来,一枝劲弩就笔直地shè进了脑门,shè得他整个身子倒仰过去,悬挂在马身上。
数百枝利箭狼牙破空而至,如骤雨初降,瞬间shè死shè伤了两百多人,失去战士控制的战马四处奔逃,冲锋阵形顿时溃乱,无复先前的严整。响马骑队攻势受挫,开始左右游走,同时发箭进行反压制,箭雨咻咻,城头守军虽有竖盾,仍然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双方攻防的第一步,都是远程压制,尽量shè杀对手,看响马盗的样子,显然还有所恃,他们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毫无凭借地就想攻城。响马盗举起了盾牌,木盾、铁盾还有自制的藤盾,五花八门,虽然抵抗不了劲弩,却能抵御弓箭。
城楼内,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左一右站在杨凌背后,杨凌一袭青衫,坐在高背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临窗而望,神sè悠然,在膝盖上轻轻击着拍子,清清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门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刘六发来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