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听了赵简之的话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向杨凌望去,杨凌脸上也微微变sè。各地藩王凤子龙孙,倚仗特权横行不法的事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指望他们个个遵纪守法,做蜀贤王那样的人。
任何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可能都不得不默许一个灰sè地带的存在,但是这样明目张胆放言对抗朝廷新政,打死数十个平民百姓,那就不是小事了。如果今rì容忍这位亲王的做为,那么其他的藩王就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刚刚有些起sè的改革因为这么一件事而逐步败坏,终至无法施行决非不可能。
杨凌的脸sè沉了下来,处置一位亲王,可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杨凌定定地看了眼正德皇帝,意味深长。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办法和正德再做商议。现在,皇帝必须站出来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了,不可能什么事自已都替他担待,可是处置一位皇叔亲王,非同小可,他能决断么?
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察言观sè,暗暗得意起来:你不是要改革吗?你不是要清理兼并土地、澄清吏治、改变税赋制度吗?好!一个是万世师表的孔圣后裔,一个是皇亲国戚、老朱家的子孙,您就看着办吧。
荆州,又名江陵,这里本来封的是太祖第十二子湘王朱柏,建文帝削藩时寻了个由头,说他建造的宫殿超过了王爷的规模,派锦衣卫来查问,朱柏恐惧之下,带了一家老小跑到观南溪峨山上**抗议去了。
柏王一脉绝了,燕王靖难夺国,辽王也是出过力的,朱棣做了皇帝,就把十五弟辽王朱植从辽东广宁那种苦寒之地移藩到湖北荆州,辽王一脉就此在荆州住了下来。
正德对这位王爷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知道那是一位皇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事涉亲王?将卷宗移送宗人府,朕要看过他的罪状,了解详情后再做定夺。”
赵简之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臣遵旨”。
正德皇帝匆匆处理完公事,宣布散朝,杨凌停住了脚步,直到群臣退出了宫殿,金殿上静悄悄的只余下两个人,正德才开口道:“杨卿,他们抬出衍圣公,这是用名来压朕,抬出辽王,这是用情来压朕啊”。
杨凌拱手道:“皇上英明!”
正德一拂袖子,佯怒道:“甚么英明,朕问你怎么办?”
杨凌依然拱着手:“先勘其罪,若罪状属实,如何处置,那就是皇上的意了”。
正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毕竟是朕的皇叔,如果朕为他脱罪呢?”
杨凌淡淡地道:“那也没甚么,改制革新取消,一切恢复旧制,弊端照旧,民变照起罢了”。
正德皇帝瞪眼道:“朕这不是和你商议呢么?你认为朕该怎么办?”
杨凌笑笑,说道:“臣是国公,赖陛下之威,臣能摆平衍圣公,仅此而已”。
正德眉毛动了动,干笑道:“朕明白了,你只能摆平衍圣公,那这辽王就得朕来摞倒喽?”
杨凌又一拱手:“皇上英明!”
正德哼了两声,说道:“打虎亲兄弟!你一个,朕一个,回去忙吧”。
他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住脚步,奇怪地道:“嗳,你那腿怎么了?”
想起洞房夜疼并快乐着的美好时光,杨凌讪笑道:“呃回皇上,前两天骑马,没骑好,磕着啦”。
正德皇帝撇撇嘴,把下巴一扬,一脸‘我的马术比你强’的骄傲表情,洋洋自得地去了。
一位辽王、一位衍圣公。
一个靠的是关系、一个靠的是名望,都是极难缠的人物,任何一个处理不善,引起来的将是一系列难以处理的后果。可是这两个人不处理,就如两只拦虎,改革的事情势必难以进行下去。
正德回宫后即着令厂卫调查辽王犯法详情,杨凌也在家中焦急等待山东的情形。此时,泰安学政张多器的回信和衍圣公的奏折这时已经在来京的上了。
杨廷和在朝堂上冷眼旁观,也看得出,这是反对一派的最后一招棋了。这两位王爷、国公全都不好惹,在朝堂上弹劾他们,不管成不成功,首先就等于得罪了这两大势力,若非逼不得已,他们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所以现在只要成功解决好这两件事,那么朝堂上的阻力基本就不存在了。
然而杨凌的煞气太重,每次做事总是闹的腥风血雨,他生恐杨凌血气方刚、意气用事,把事情搞砸了。朝廷改革,是有益于江山社稷、有益于黎民百姓的事,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他实在不愿意看着这样一件好事情半途夭折,于是索再三,终于决定登门拜访杨凌。
这已是两天之后了,杨廷和除了当初奉皇命登门探望过一次,还从来没有来过杨府。杨凌正趴在炕头上和儿子斗蝈蝈,骤然听说他来了,杨凌十分诧异,他忙脱掉汗衫,换上轻袍,把儿子交给文心,然后赶到中堂相见。
杨廷和寒喧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意很简单:这两位大人物一定要处理,就算皇上不愿意,也得竭力进谏,务必劝说皇上下决心惩办。
但是惩办的方法必须有区别,辽王案若属实,必须严惩,正当风口的时候,得加倍惩处才能收到效果。而衍圣公,就得委婉一些,免得贻人口实。
他的意见和杨凌正好不谋而和,杨凌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用大杀大伐来震慑人心,只是他以往碰到的事,实在是天怒人怨,非重刑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而改革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得容许一些人持有不同意见,或者逐渐改变观念,不可能用屠刀逼着别人必须赞同,只要他服从,个人意见随他去。
不过杨凌对辽王和衍圣公的处置,一个强硬、一个怀柔,却是一种直觉,没有条理清楚的原因,杨廷和分析的就透澈多了:辽王罪重、衍圣公罪轻,此其一;辽王是皇亲,衍圣公是外臣,皇亲轻处而外臣重处,易贻人口实,此其二;第三就是仇富慕名心理。
衍圣公也不穷,可是孔家太有名了,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名,就忽视了他的利,而辽王却人人都知道他富有,处治他只会人人拍手称快,还得说皇上大义灭亲、严于律已。
至于孔家,天下人毕竟都是读孔老夫子的学问当的官,弄得他家太灰头土脸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孔圣的名气太大,例朝例代对他的后人都优渥有加,所以处治起来就得讲究个度,得考虑到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杨凌没想到他分析的这么清楚,杨凌并未说出自已早有同样的意,反而对他迭口称赞,连连道谢,表示一定尊重他的意见。
杨廷和见他位高权重,还能如此谦和,倒觉得自已一直以来因为他和杨一清走的近而故意疏远有些小气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杨廷和也放松下来,谈笑风生,不似刚来时严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