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为她平添了深深的寒意,记起文老师教过她的,黄仲则的诗:“全家都在西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不由得心里在想,文老师的处境,只怕比黄仲则也好不了多少!
“海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她低声吟哦着,由不知在天边何方的文廷式,拉拉杂杂地勾起一连串的记忆,打发了大半夜。
※ ※ ※九城隔绝,家家闭门,如果有外出的,十之八九是为了想探得真正的消息。可是,谁也不知道道听途说中,那一句是真话,那一句是谣言。
有的说,东直门、朝阳门外,联军的前驱,已经到达;有的说,天坛已到了好些头上缠布,肤色漆黑的“洋鬼子”;也有人说,两宫已经出奔,目的地是张家口。
这一说可以确定是谣言,慈禧太后依旧住在宁寿宫。当然,她也听到了敌人已抵城下的传闻,想起前一天通宵不息,来自东面的炮声,她知道破城的时辰快近了。
“有件事该办了!”她自语着站起身来,大声吩咐:“找崔玉贵!”
崔玉贵正领着四十名快枪手,把守宁寿宫通大内的蹈和门,就在乐寿堂西面,相距极近,一传便到。
“传她来问吧!”
“她”就是珍妃。早有默喻的崔玉贵答应着,匆匆住北,亲自去传召珍妃。
接着,慈禧太后也走了,不带一名宫女,也不带一名太监,由乐寿宫西暖堂出来,绕西廊过颐和轩,走到西角门,崔玉贵迎上来了。
“马上就到!”崔玉贵说了这一句,扶着慈禧太后出了西角门。
门外就是景祺阁西面的一个穿堂,西墙之外,便是久已荒凉的符望阁与倦勤斋之间的大天井。老树过墙,两三只乌鸦“呱、呱”地在乱叫。
这个穿堂亦很少人经过,其中空空如也,什么陈设都没有。崔玉贵想去找把椅子来,慈禧太后摇摇手,示意不必,就坐在南面的石阶上,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一口井,是宁寿宫除了小厨房以外,唯一的一口井。
不久,珍妃到了,进门不免有诧异之色,何以慈禧太后是在这里召见?当然,此时不容她细想,从容走到慈禧太后面前,跪下说道:“老佛爷吉祥!”
“洋人要进京了,你知道吗?”
珍妃一惊,随即恢复为沉着的脸色;慢条斯理地说:“昨儿晚上的炮声,跟往常不同,想来洋人是打东面来的。”
“你倒全都知道。”慈禧太后用一种略带做作的声音问:“洋人要来了!那么,你瞧该怎么办呢?”
珍妃想了一会答说:“国家大事,奴才本不该过问,既然老佛爷问到,奴才斗胆出个主意,老佛爷尽管出巡热河,让皇上留坐在京里,跟洋人议和。”
话还未毕,只听慈禧太后断喝一声:“谁问你这些?”珍妃亦不示弱,“既不问这些,”她说:“奴才不知道老佛爷要问些什么?”
“洋人进了京,多半会胡作非为,那时莫非咱们还遭他们的毒手?”
“果然如此,奴才决不会受辱!”
“你怎么有这样的把握?”
“无非一死而已。”珍妃说道:“一个人拚命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得不错。可是也有一个人求死不得的时候,你既然有此打算,何不自己在此刻就作一个了断?”
一听这话,珍妃颜色大变,但还能保持镇静,“求老佛爷明示。”她说。
“你不是有殉难的打算吗?”慈禧太后以略有揶揄意味的语气说:“怎么这会儿倒又装糊涂呢?”
“奴才不糊涂,奴才到死都是明白的。”珍妃激动了:“奴才死并不怕,不过想明白,是不是老佛爷要奴才死?”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其实,你早就该死了!”接着,慈禧太后大声喊道:“崔玉贵!”
“喳!”崔玉贵先答一声,然后转脸对珍妃说:“请主子遵旨吧!”
“这是乱命……。”
一语未毕,将慈禧太后昨天积下来的怒气,惹得爆炸了,厉声喝道:“把她扔下去!”
于是崔玉贵上前动手,刚扯着珍妃的衣袖,她使劲将手往回一夺,趁势站了起来,虎起脸喝道:“你要干什么?”
“请主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