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鸦雀无声。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擅自闯入了一个禁区。连法庭书记官和法警,似乎都在对我侧目而视。
我脚步沉重,膝盖发软,怀着低到零度的自信心,推门走进法庭。我喉咙发烧,语言干巴无力。“对不起,先生,我是来出席布莱克一案的听证会的。”
法官的表情依然如故,手指头在桌面上照敲不误。“你是谁?”
“呃,我叫鲁迪·贝勒。我在布鲁索·斯通事务所工作。”
“斯通先生在哪里?”他问。
“我不太清楚。他本应该在这里等我的。”在我左边的律师堆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但我无暇理睬。黑尔法官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身体挺了挺,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不觉得奇怪呢?”他对着话筒说。
由于我和戴克准备自立门户,我决心在离开布鲁索事务所时,把布莱克一案随身带走。这是我的案子!谁都别想从我手上抢走。负责这件案子的是我,而非布鲁索。黑尔法官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尽管我此刻胆战心惊,但我立即拿定主意,现在不亮出我的底牌,更待何时。
“我想,你大概想建议把听证会推迟吧。”他说。
“不,大人。我已做好准备,就对方的申请进行辩论。”我竭尽全力,把每一个词都说得落地有声,同时走上律师席,把案卷放在我右侧的桌子上。
“你是律师?”他问。
“嗯,我刚通过资格考试。”
“但是,你还没有领到律师执照呢!”
我不知道怎么事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过于自豪,才造成了这样的疏忽。而且,今天本来是由布鲁索唱主角,我只不过间或敲敲边鼓。“没有,大人,我下周宣誓。”
敌方阵营中的一员,此时大声清了清嗓门,想以此引起法官的注意。我转过头,看见一位身着海蓝色西装器宇轩昂的绅士,正装模作样地从座位上慢腾腾地站起来。“我请求法庭,”他说。说得那么轻松自如,好像已经说过100万遍。“列入记录。我是延利·布里特事务所的列奥·F.德拉蒙德,大利人寿保险公司法律顾问。”他一脸的严肃,仰着头朝他终身的朋友兼耶鲁同窗这么说。负责记录的法庭书记官,已经在重新忙乎她的指甲锉。
“我们反对这个年轻人出席听证会。”他手臂一挥,直指着我。语速缓慢,口气严肃,他已经引起了我的仇恨。“嘿,他甚至连律师执照都还没有拿到手呢。”
我恨他这种充满优越感的说话腔调,恨他这种愚蠢的吹毛求疵。这仅仅是就他们的申请进行辩论,又不是正式审理案件!
“大人,我下周就可以领到执照啦。”我说。愤怒使我的声音变得有力。
“那也不行,大人。”德拉蒙德摊开双手说,好像我的说法就那么可笑似的。真是狂妄至极!
“我已经通过资格考试啦,大人!”
“多了不起!”德拉蒙德厉声朝我斥道。
我圆睁双眼,直视着他。他站在他那一伙人中间,3个同伙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旁,面前摊着律师专用的拍纸簿,还有1个坐在他们身后。5个大人全都在朝我怒目而视,无一例外。
“这确实了不起,德拉蒙德先生。不信,就去问问谢尔·波依金。”我说。德拉蒙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紧张的神色,现出了明显的畏缩的神情。事实上,被告5人律师团人人脸上都有畏缩的表情。
我确实是在奚落他们,而且我这样做是出于一种无法抗拒的道理。谢尔·波依金是我的同窗,是我们班上光荣地被特伦特与布伦特事务所录用的两个学生之一。在同窗3年中,我们相互鄙视,但上个月一起参加了资格考试。他的名字没有在上周六的报纸上出现。我可以肯定,这个大名鼎鼎的事务所,现在一定在为新招聘的一位富有才华的年轻人,居然在资格考试中名落孙山,而感到有那么一点儿羞愧。
德拉蒙德怒气冲冲,而我却笑脸相迎。在我们这样站着对视的这短短几秒钟里,我上了意义无比巨大的一课: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他也许是个传奇式的出庭辩护律师,在他的腰带上刻着纪念胜利的许多个V宇形凹痕,但他只不过是另一个人。他不敢跨到过道这边来抽我耳光,因为我将用鞭子抽他的屁股加以还击。他无法伤害我。他那小小的一帮仆从也无法伤害我。
法庭过道我这一边和他那一边一样高低。我的桌子和他的桌子一样大小。
“坐下!”法官大人对着麦克风低声怒吼。“你们两个都坐下。”我拉过一把椅子在上面坐下。“有一个问题,贝勒先生。谁将代表你们事务所,承办这一案件?”
“我,法官大人。”
“斯通先生他人呢?”
“我说不准。不过这是我的案子,这些当事人是我的委托人。斯通先生是代表我起诉的,因为当时我还没有通过资格考试。”
“很好。我们继续进行。列入记录。”他说,眼睛朝书记官瞧了瞧,书记官早已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这是被告方提出的撤消案件申请,所以德拉蒙德先生首先发言。我将给每一方15分钟时间进行辩论,然后本人将对此做周密的考虑。我不希望在这儿呆一个上午。大家都同意吗?”
人人都点头。被告律师席上的那几位先生,与游乐射击场上摇摇摆摆的木头鸭子十分相似,点头的动作整齐划一,无人抢先无人拖后。列奥·德拉蒙德走到法庭中央一个活动讲台前,开始为他的申请进行辩护。他讲话很慢,字斟句酌十分谨慎,没讲几分钟,就令人感到厌烦。他把那份长篇大论的答辩书的主要观点,又不厌其烦地概述了一遍。其主旨是:起诉大利保险公司是不适当的,因为骨髓移植并不包括在承保范围之列。此外,唐尼·雷·布莱克已经成年,不再是布莱克家的一员,是否应属于承保范围,这也是问题。
坦率地说,我对此人的表演颇感失望。我本来还以为可以目睹这位了不起的列奥·德拉蒙德耍出点儿耀眼夺目的把戏呢。在昨天之前,我一直在急巴巴地盼着这一场前哨战。我想看看教养有素的律师德拉蒙德如何与吵吵嚷嚷的布鲁索争斗。
可是现在,要不是心里紧张,我听着听着准会打起瞌睡。他一口气不停地讲了15分钟。黑尔法官垂着头在看一篇什么东西,可能是一份杂志。20分钟啦,他还在啰嗦。戴克对我说过,他听说德拉蒙德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每小时收费为250美元,出庭时则为350。这个价格比纽约和华盛顿低得多,但在孟菲斯却已是高不可攀了。他是有充分的理由,讲话慢慢腾腾翻来覆去的。收取这样高的费用,把问题讲透讲全事无巨细毫不遗漏,甚至讲得单调无味,也是很合算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