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两家亲事还没敲定,自然是要拉拢着。现在宋、王已结秦晋之好,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吧,不要上赶子往前凑,免得败坏了我们两家的名声。”文公觉得有些头疼,不觉压低声音,“你们俩的事,到此为止了。我劝你早点认清现实,王靖潇是茂陵郡首富,必定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你算什么东西呢,就算跟在身边,也不过是备受轻贱的脔宠,无名无分。”
这些事忏奴当然想过,可理智终究敌不过昔日的柔情蜜意,只能由着那相思把自己包裹住。他委屈道:“宋琰的喜欢就是美好的,我的喜欢就是龌龊吗?”
文公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能和宋琰相提并论。
他读懂了意思,低下头。是啊,他们怎么能比呢,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子怎么能比得过正经的宋氏继承人。他这么想也就释然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文公的脸色忽变惨白。
直到一声痛苦呻吟传来,他才惊觉养父跪坐在地上,手握成拳轻捶着膛,冷汗淋漓。
他知道,这是父亲心痛的毛病犯了。
他把人搂在怀里,本能地想喊人,却在张嘴瞬间又闭上,一个邪恶的想法呼之欲出。
也许,父亲就这样死去比较好,没有苛责,没有利用,他的生活就会好些。然而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那痛苦的呻吟打破了毛骨悚然的意念,他反应过来,让人躺平,不断顺着心口,翻找衣兜:“药呢,救急的药丹放哪儿了?”
他翻遍了全身,一无所获。
此时,文公的气息越加微弱,手指钩住忏奴的衣带,动动嘴唇。
忏奴附耳过去,不住点头,最后钩住衣带的手指滑落,一同掉落的还有断线的泪珠。
他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懊悔,如果那一瞬间没有犹豫,是否父亲就能得救。
是他的犹豫害死了父亲,为此,他要赎罪,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父亲赋予他最后的任务。
“这就是真相?”王靖潇听完后匪夷所思,“所以文公是死于急病?”
忏奴摇头:“不,这只是我曾经以为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另有隐情?”
“父亲最后的愿望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采矿权和铸银权收回来,他活着时尚且难以控制局面,更遑论他去世之后我更难介入其中,所以思来想去我找到了一条捷径。”
王靖潇问:“嫁祸宋世君?”
“不错,若他本人缠上人命官司,那么他在外面的权利就空了。”
王靖潇不确定道:“因此你重新布置了现场,文公身上的刀口也是你造成的?”
“对。”忏奴盯着自己的手,缓缓道,“但我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发生了变故。”
王靖潇静静地听下去,车轮转动的声音近在耳前却又显得那么的悠远。
“我在父亲身上插了一刀,造成他被人杀害的假象,刀子就留在胸上,我起身往外间走,想看看还应该伪造些什么,这时我闻见一阵异香。那是一种绵长的令人沉醉的香气,我下意识多吸了两口,意识到这不是香炉里飘出的味道。再后来的事我记得模糊,我想开门,但双腿发软,最终到倒在门口。”
“然后呢?”
忏奴抬起头:“跟我告诉你的一样,我没说谎。阿茗的证词让我不知所措,在祠堂里我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本想利用父亲的死害别人,可最后却稀里糊涂地被别人当成了凶手。”
王靖潇道:“有人也想借此机会害你。”
“不错,这是当时我唯一清楚的事。只是我苍白的辩词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在我要被屈打成招时,你来了。”忏奴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连同原本冰冷的眼神都柔和起来,眉目舒展开来,动容的微笑令王靖潇心头一震,这才是他认识的忏奴,静若繁花,恬美芬芳。
“我应该早点来的,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王靖潇脱口而出。
“也许吧,但你没有,你来晚了一天,所以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后来呢,事情又是怎样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的?”
忏奴继续:“你来之后,我看到了希望,就在你来看望的时候,我下决心把这出戏演下去,完成父亲的嘱托。”
王靖潇搜寻记忆,问道:“当我问你和文公到底是因何起争执时,你故意说成是银矿的事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是,也不是。那天上午,父亲让我为接管银矿做准备,可我已经管着织造厂无暇分身,所以就跟父亲顶了几句嘴。所以看似讨论的是织造厂的事,但起因还是银矿。”
“尽管如此,你断章取义地只摘出银矿来就是想引我往宋世君身上想吧。”
“不错,这是我迈出的第一步。但我没想到的是,整个事件看似在我手中操控,可其实掌舵的却不止我一人,事情渐渐失控了。”
5
腊月三十,申时三刻。
忏奴从碧水阁出来,四处找寻阿茗,他必须问清楚一些事。
他找了好久,才在一个隐蔽角落里看见独自坐着的少年。“你怎么在这儿?”他走过去问。